戎威完全可以矢口否认,甚至反咬一口,说这些证人是被木叶氏收买的。
需要更确凿的铁证。
回到都城,皋陶闭门不出,反复研究那份“契书”。
羊皮纸略显陈旧,但墨迹和朱砂手印的色泽却相对新鲜。
这只是一个疑点,不足以定论。
他召来了掌管典籍的老吏,调阅了十几年来所有与土地、山林交易相关的官方记录和税赋凭证。
终于,在一个落满灰尘的卷宗里,他发现了一条关键信息:
就在有戎氏声称“购买”林地的那一年,木叶氏的前首领确实曾向官府申报过一次“林地边界确认”,理由是“防止外人侵扰”,申报书中明确写道“此林为我部祖产,誓死守护”。
时间,就在那份“契书”标注日期的一个月后!
一个声称已经卖掉林子的人,怎么可能在一个月后还去官府强调这是祖产要誓死守护?
这逻辑上的矛盾,如同阳光下的冰块,瞬间让虚假的契书露出了裂痕。
与此同时,皋陶派出的属官也找到了那位被迫按手印的前首领的弟弟。
他证实,兄长虽然酗酒,但绝不敢卖族产,那次醉酒后醒来,手腕上确有淤青,还喃喃自语“被人坑了”,不久便郁郁而终。
证据链,闭合了。
升堂之日,皋陶的草庐前被围得水泄不通。
木叶氏的族人跪在一边,面带饥色,眼神期盼。
有戎氏族长戎威则坐在准备好的席位上,衣着华丽,面色倨傲,身后站着满脸横肉的獠牙和聘请的能言善辩的讼师。
戎威率先发难,高举那份羊皮纸:“大人明鉴!此契书乃双方自愿,钱货两清!木叶氏如今反悔,实属刁民行径,请大人严惩,以儆效尤!”
讼师更是引经据典,强调契约的神圣不可侵犯。
苍柏等人气得浑身发抖,却苦于口才不佳,只是不断磕头,高呼“青天大老爷做主”。
皋陶静静听完双方陈述,命人将契书呈上。
他没有看戎威,而是转向苍柏,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苍柏首领,你部前任首领申报林地边界,是何时?”
苍柏一愣,努力回忆后报出了准确年份和大致月份。
皋陶点了点头,拿起那份契书,又拿起从官府档案中调出的边界申报书副本。
他将其并排展示给堂下众人看,声音平稳却如同惊雷:
“戎威,你声称购林之日,在此年此月。而木叶氏申报祖产、誓死守护之日,在此年此月之后!试问,世上岂有先将产业售予他人,再向官府申报此为自家祖产、誓死守护之理?此契书之伪,昭然若揭!”
公堂上一片哗然!
戎威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身边的讼师也张口结舌,冷汗直流。
他们万万没想到,皋陶竟会从官府的陈年档案中找到如此致命的破绽!
“此外,”皋陶继续道,目光锐利如刀,扫向獠牙,“你逼迫他人按印,强占山林,毁林牟利,打伤民众,罪加一等!”
人证被传唤上来,流浪汉和前首领弟弟的证词,彻底击垮了有戎氏的防线。
戎威瘫软在地,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伪契无效,涂山养命林归木叶氏全族所有,有戎氏立即撤出,不得延误!”
“戎威、獠牙伪造契书,强占民产,伤及无辜,按律羁押,听候舜帝发落!”
“有戎氏需赔偿木叶氏在此期间一切损失,并罚没相当于林地一年所值之财物,充入公库!”
判决一下,木叶氏的族人热泪盈眶,欢呼声震天动地,纷纷叩首高呼:“青天!青天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都城,传遍四方。
权贵们震惊于皋陶的刚正不阿,再也不敢轻易欺压平民。
百姓们则欢欣鼓舞,相信世间自有公道。
木叶氏族人返回涂山时,有戎氏的人早已仓皇撤走。
族人们重回养命林,砍伐越冬的柴火,收集食物,脸上重新焕发出生机。
苍柏带领全族,在林边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刻着两个大字:“法林”。
意为这片林子,是依靠王法的威严才得以保全的。
涂山之事,成了一个标志。
各地蒙受冤屈的百姓,更加敢于寻求官府的帮助。
而各地的官吏,在处理纠纷时,也更加谨慎公正,生怕步了戎威的后尘。
皋陶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舜帝听闻此事后,抚掌赞叹:“有皋陶在,朕无忧矣!”
这种因公正裁决而带来的社会风气好转、民心安定、权威树立的局面,正是最大的吉祥。
讼,元吉——当诉讼被用来伸张正义、铲除邪恶时,它所带来的,便是浩荡的皇恩与普世的吉祥。
本章小结
本章通过皋陶顶住压力、明察秋毫,公正裁决有戎氏强占木叶氏林地一案的故事,深刻阐释了讼卦九五爻“讼,元吉”的至高境界。皋陶作为裁决者,不惧权贵势力(有戎氏的背景与打点),深入实地微服查访,并从官方档案中发现关键破绽,最终以铁证如山的事实和严谨的逻辑,揭穿了伪契,惩处了恶行,保全了弱者的生存之本。这一判决,不仅使正义得到伸张(讼),更起到了震慑不法、安抚民心、彰显法律威严的深远效果,从而带来了大吉大利的局面(元吉)。这充分说明,真正的诉讼之吉,不在于息事宁人,而在于裁决者能否秉持公心、明辨是非,通过公正的审判本身来弘扬正气,实现社会的和谐与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