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个满脸自豪的小姑娘,又看了看黑板上那些在他看来“奇形怪状”的符号。
一生引以为傲的东西,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
老秀才的身体晃了晃,缓缓坐了下去。
半晌,他站起身,走到台前,对着凌天,深深地鞠了一躬。
“先生……请教我。”
扫盲运动,如同一场燎原的大火,瞬间席卷了整个平安城。
一本本用最粗糙的纸张印刷的,名为《识字手册》的小册子,被分发到每一个人手中。
工厂的汽笛声一停,女工们顾不上吃饭,三五成群地围在一起,互相考校着今天新学的拼音。
军营的操场上,站岗的哨兵,怀里揣的不再是烟盒,而是识字手册。
就连田间地头,农民们休息的时候,也会蹲在地上,用树枝歪歪扭扭地画着“a、o、e”。
学习,第一次不再是少数人的特权。
它像阳光和空气一样,洒向了最广大的群众。
独立团,宿舍里。
一个叫王根生的老兵,快四十岁了,是李云龙从一开始就跟着的老弟兄。
他此刻正趴在桌子上,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手里攥着一支铅笔头,额头上全是汗。
他面前,摊着一张信纸。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写信。
“娘……”
他写下第一个字,手抖得厉害,那个字歪歪扭扭,像一只爬行的虫子。
他擦了擦汗,继续写。
“……俺……不,我……活……得……很……好……”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要在脑子里用拼音拼上半天。
周围的战友们,都屏住呼吸看着他,没人出声打扰。
当他终于写完最后一个字,放下铅笔头时,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看着信纸上那几行丑陋的字,看了很久很久。
突然,他趴在桌子上,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
压抑的,低沉的哭声,在安静的宿舍里响起。
这个在战场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哭得像个孩子。
他不是在为自己激动。
他是在为自己,第一次真正感受到了作为一个“人”的,完整的尊严而哭泣。
知识,给了他这份尊严。
夜幕降临。
平安城里,没有了往日的喧嚣。
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声音。
“a——o——e——”
“bà,爸……”
“gé,革,g,命……”
从工厂的宿舍,到军队的营房,从临街的商铺,到寻常百姓的院落。
此起彼伏的读书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在城市的上空回荡。
这声音,或许还带着浓重的乡音,或许还不够标准。
但它充满了力量。
那是一个古老的民族,在挣脱了千年的愚昧枷锁后,发出的第一声呐喊。
赵刚和凌天站在市政府的楼顶,静静地听着。
晚风吹过,带来了这满城的书声。
“凌顾问,你听。”
赵刚的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
“这就是世界上最动听的声音。”
凌天点了点头。
一个崭新的,充满文化自信的社会基础,正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被一砖一瓦地,重新奠定。
城里的局面,已经彻底打开了。
赵刚的目光,却越过了灯火通明的城市,投向了远处,那一片沉寂在黑暗中的,广袤的田野。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城里的人能吃饱饭,能读书了。”
“可我们的根,还在农村。”
他伸出手,指向那片黑暗。
“那里的土地,还是靠天吃饭。一场旱灾,一场蝗灾,就能让我们所有的努力,都化为乌有。”
“农业,才是我们真正的命根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