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侯自己认为,他最擅长的是书法和绘画。他随身带着笔墨纸砚,不管走到哪里,现场写字作画,恭恭敬敬地送人。他前脚走,字画后脚就被人扔了。
有人提醒:“老侯,你送出去那么多字画,谁家都没挂。”他自信地说:“这是明白人,怕沾了灰尘,放进柜子里珍藏起来。”别人喝完酒再喝茶解酒,老侯喝完酒拉二胡解酒,一曲《喜送公粮》荡气回肠。他终于要转正了,酒后自拉边唱。他从土改歌曲一路往下唱,《王老五翻身》《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社会主义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叛徒林彪孔老二》,一直到《夜色阑珊》。
当时拨乱反正,唱《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坚持“两个凡是”。为此,老侯失去了最后一次转正机会。接着,政府裁减编外人员,老侯在劫难逃。
临走之前,他在全公社范围内物色接班人。那天一大早,老侯骑着那辆破自行车,来小西山考核。在辽南地区,人们信奉:门前车马不为贵,家有诗人不为贫。从古到今,流传着许多老丈人和姑爷喝酒对诗的佳话。老侯先让弟弟作首诗,再谈谈如何振兴东北三省,然后再决定是否去镇里文化站接班。
弟弟望了望头顶上老杏树残留的几片枯树叶,诗兴大发郎朗吟诵:
在料峭的寒风中瑟瑟发抖,
还留恋着泛青的枝头。
愉快地落下去吧,
别让新的生命等候!
这引起老侯的强烈共鸣,“嗷”一声放声大哭,吓的弟弟逃到西沙岗子上。 老侯认为自己一直没转正,就是嫩芽被该落不落的该死枯叶给压的。他认为此人确实才华盖世,即兴赋诗一首为他打抱不平,乃两千年前的曹植再生。弟弟战战兢兢地回到老杏树:“除了李白杜甫和曹植,天下的诗人没人能和你相比,和我到镇里去。”
瓦房店市成立民间文学三套集成小组,搜集整理中国民间文学辽宁分卷。
弟弟一到镇文化站,就全力辅助老侯,参加民间故事的搜集和编写工作。他搜集整理了《柳树姑娘》《永宁城》等多篇民间故事,文笔相当不错。
我一直惋惜,是父亲一顿树条子,抽杀了一位诗人关于诗的灵感。
资料本编成后,老侯被辞退回家,到小学校代课。那堂语文课是《红旗渠》,他拉了一曲二胡独奏《红旗渠水绕太行》。他放学后回家刚进院,一头栽倒再没起来。弟弟弄了个文学学会,就被镇里要走,熬个三年两载的吃商品粮。
这让大伙儿眼红嫉妒,董千溪都差点儿从坟墓里面跳了出来。就像过年贴对联挂彩,大伙儿“叮叮当当”地往门上钉钉子挂牌子。小西山家家户户成立各种学会、作坊、学校、研究院:“胖头鱼协会”“董万开光棍会所”“董千溪研究院”“杀牛婆解牛学校”“拉帮套剧社”“老碾房大学”“小铁人搏击俱乐部”“董云程射击场”“二驴子熟皮子作坊”等。这不是提胖头鱼往家里幌媳妇,更不是学孔孟做好人。谁知道什么原因,这些协会和剧社等,被有关部门一一取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