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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有色眼镜阴影重现 梦中佳丽万里云端(1 / 2)

潇潇春雨,滋润着又一个万物复苏的春天。山峦叠翠,大海波澜不惊。大地萌绿小草发芽,杏树率先开满了一树粉白色的繁花。一片片树叶展开了一把把小伞,一棵棵大树撑开了一把把大伞。我名正言顺地成为一名机关干部,掉进了春风的染缸里彻底浸透。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我每天早起爬雁过山,起床号响过之前回来出早操。晚饭后我去西海,在沙滩上徜徉,让晚霞带走我对家乡的思念。

农民最大的负担是农业税,若干年之后才能取消。自从我提干之后,父亲再不为农业税而发愁,不用为购买种子化肥而发愁。父亲算了算,说:“你寄给家里的钱,买粮食吃都够了。”即使如此,还得种地,否则鸡鸭鹅狗吃什么?大牲畜吃什么?即使“农转非”,只要没离开农村,农家院里的东西一样不能少。

只有大自然才能答疑解惑。我吃完午饭,登临修械所后面山坡上。我脱了鞋袜,躺在绿茵茵的草地上,伸展了四肢。暖洋洋的阳光,将惬意融进全身。身下倏然变凉,春天也虚伪大地也假笑,只有表层是热的。生命之因为永远鲜活,因为血总是热的。一阵海风刮来,松枝摇曳松涛和鸣,世间的一切若即若离。远处,一团紫雾如同气垫船,忽忽悠悠地从山下飘上老铁山顶。晴天只是昙花一现,马上变得不雨不雾不阴不晴。树上、房檐上和晾衣服的铁丝上,冷汗般地滴着水滴。借老家某个干部的口头禅“这将意味着”:海岛不死不活的天气到了。随即,狂风大作树枝折断,没挂窗钩的窗户上的玻璃,“哗啦啦”地破碎一地。

没提干的时候幻想:只要提干了,梦中的佳丽就会从天而降。

现实却不是那么回事,我尽管提干了,梦中那位佳丽仍迟迟不肯露面。

连队干部们说,机关干部无所事事如同神仙般自在,我没体验到腾云驾雾般的闲适。机关干部们说,整天忙得脚打后脑勺,我也没看见谁没头苍蝇一样乱飞乱撞。机关工作既神圣又神秘,上传下达责任重大,牵一发而动全身。

机关无小事。个别机关干部文化基础差,除了贻误战机,还会弄出令人啼笑皆非的笑话。“五一”国际劳动节到来之际,参谋“万山大哥”在电话纪录结尾,写了两个错别字:节日期间,要塞区要求全体官兵着装整齐,不能影响我军……”

没想到电话记录传达之后,在守备区引起了一场轩然大波。

家属刚来队的干部换上了新军装,出门扎腰带,前后摆臂快超过九十度,没人的时候左顾右盼,怕遇上检查组。家属随军的干部也不敢掉以轻心,在家里也正襟危坐,准备上环的家属把心放回肚子里。

一次守备区通知各单位看电影,迫击炮连连长老鲍嫌《锅碗瓢盆交响曲》片名没有劲,影响战斗力,自作主张改为《锅碗瓢盆叮当响》。某志愿兵遗憾地说:“我老婆亏了,还没混上个军嫂。”他以为只有干部配偶,才有资格称军嫂。

某干部是北方人家属是南方人,两个孩子格外聪明。他向人传授秘笈:“找个异地人配种,出好孩子啊。”政委在大会上点了“千山大哥”等人的名字,强调提高文化素质的重要性。不管已婚未婚,机关干部宿舍楼统称“光棍楼”。

政治部李副主任宿舍里,有一台十二寸黑白电视机,每天晚饭后,大家不用敲门就可以进来,看电视连续剧《武松》。武术、山东快书和煎饼,是山东的土特产。李副主任家属来队,大家进来之前,也只是象征性地敲敲门。

在众目睽睽之下,夫妻俩紧挨着并坐在两把椅子上,同披一件军大衣,很是亲昵。不管谁进来,他们都幸福地回眸一笑。两个人个子都不高,就像那樽嘴对嘴亲热的工艺品陶瓷人。他们结婚十四年,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两年。

机关干部的业余时间,除了看电视看电影看书,最大的消遣是喝酒。不会喝酒的人等于离群索居。继酒鬼、酒神、酒仙、酒豪之后,酒狠、酒闷、酒爽等层出不穷。有天星期六的晚上,我们八个人喝了六瓶白酒。一大早,老百姓孩子翻墙到宿舍窗下拣酒瓶子。暗室也是厨房,里面煤油炉子、锅碗瓢盆油盐酱醋等一应俱全。下酒菜也是五花八门。连队杀猪,猪蹄子和猪耳朵前来聚会。

后勤鸡场的小鸡不时飞进来。老百姓开手扶拖拉机卖虾爬子,和在“北小圈”一样,一元钱用脸盆可劲装。用一卷旧报纸,也能在老百姓那里换回两条大鱼。伍干事仿佛随身携带鱼网和冷冻库钥匙,出去不一会儿,能弄回鱼虾螃蟹。实在没有下酒菜,把准备家属来队的银针鱼拿出点儿,也喝的晕乎乎。

那天晚上,实在没有东西下酒,两个放映员打着手电筒,我用气枪在俱乐部周围的大树上,打下百多只麻雀和一只乌鸦。前天刚复映一部老电影《乌鸦和麻雀》,我们也炖了一锅乌鸦和麻雀,喝了两瓶景芝白干。半夜三更,大家身上燥热盖不住被子,都说这道菜大补。那天,一条不知趣的狗误入小楼内,被我们引诱进了暗室,晚上吃狗肉豪饮。每个人都有几段酒后醉事,让人忍俊不禁。

邢干事曾经是队列标兵,醉酒后在宿舍里保持立姿站睡,直到起床号响。吕助理醉酒之后,在雪地里赤脚散步,引吭高歌“朔风吹林涛吼”。那天早上,我没还没彻底醒酒,照样起早爬山,回来出操,跑了两圈觉出双腿冰凉,才知道没穿棉裤。好在冬天早上天黑,没人发现,我赶紧离开队伍跑回宿舍。

李副主任身高不足一米六,打篮球到了痴迷程度。一位身高一米九的首长,来守备区检查工作,问身高只到自己腋下的李副主任:“你业余时间都干什么?”他认真回答:“打篮球。”专业篮球队队长出身的首长大笑,以为他自我解嘲。

李副主任邀请首长和自己同场竞技。篮球场上,他球技精湛,人小机灵速度快,抢球断球高手远投都是拿手好戏。首长身高一手遮天,但是动作笨拙顾此失彼,要不是李副主任给他面子,他整场连球都摸不到几下。

每当李副主任喝完酒,兴奋地坐不住,在走廊里左扶一下墙右扶一下墙,磕磕绊绊来回走,一边走一边笑:“嘿嘿小侯……嘿嘿小田……嘿嘿小董……”大家好不容易把他哄进宿舍里弄躺下,等他睡着后,蹑手蹑脚关门出去。他随即开门探头探脑,大家一吓唬马上缩回去。大家架不住折腾,还得让他出来。

谁提醒:“主任,明天开会,你还得给首长写讲话稿。”

李副主任喝酒从不误事,第二天出早操回来,用从医院老乡那里要来的硫酸,把楼上的小便池刷洗得干干净净,八年如一日。上班后,他把几千字的讲话稿及时呈送给首长,一个字不用修改。他晚上喝浓茶催眠,躺下“呼呼” 就睡。

李副主任带我到某守备连蹲点,结束那天晚上,连长程文友举行送别酒会,排以上干部参加。李副主任事先策划:“我俩轮番敬连长,三杯酒先把他灌醉。”

酒席开始,连长说完套话,李副主任先发制人:“先敬你,怎么喝?”连长说:“主任怎么喝,我就怎么喝。”李副主任拿出撒手锏,二两白酒一口干杯。

李副主任和连长连干三杯不分胜负,实施第二套方案,由我和连队其他干部们连干三杯。我弄错了,以为让我分别与干部们连干三杯,结果大醉。我眼睛重影大打“乌龙球”,把李副主任当成连长,连连干杯,把他灌的大醉。

回机关之后,我俩在走廊里走散,他敲田干事的门,我敲李参谋的门。

机关的早操只是象征性的,跑了几圈刚把腿活动好,随即解散。起床早的干部们白等了十几分钟,要是长跑冠军“东方神鹿”,已经绕岛一周了。

出完早操回来洗脸、吃饭,去机关上班,周而复始,撕日历都来不及。

晚上老邹喝醉,乘人不备“嗖”地一声逃往楼下。田干事惊呼:“老邹跑了!快追!”大家急忙冲出去,到楼下捉拿老邹。我如同在鸡场里捉小鸡,率先冲到前面,在楼梯口擒住老邹。眼下已是秋后,对老邹施展螳螂拳毫无影响,我那点功夫只算雕虫小技。老邹躲闪腾挪耍了一番花拳绣腿,几下把我放倒在地得意忘形,和大家玩起了吕布戏貂蝉。全楼人被惊动,以为来了小偷,拿了拖布和笤帚出来助战。大家七手八脚降服老邹,把他弄到楼上。刚打开宿舍门,他又“嗖”地一声金蝉脱壳。大操场,大家对老邹围追堵截,上演一场萧何月下追韩信。

众人闻风皆醉,景维武把我当成老邹按倒,田干事把自己当成老邹,往渡槽那边逃跑,大家又去追老田。老邹跟在众人后面,一边追赶一边提醒:“大家别追了,我这在这儿呢!”大家回身把老邹按倒,扯着胳膊腿往回抬。老邹无计可施黔驴技穷,仰天埋怨:“这让首长看见了像什么,好像我喝醉了……”

岛上条件艰苦,干部们喝点酒出点洋相只要不出格,首长睁只眼闭只眼,并不影响提拔使用。倒是在喝酒上耍小聪明一次都不醉的人,让人敬而远之。

人人都说岛上艰苦,一心向往大陆。在岛上住的时间长了,感到大陆才是远方的小岛。连道边的石头都认识,不能没有感情。结婚之前,妈妈在哪儿家在哪儿。结婚之后,老婆在哪儿哪儿是家。当兵之后,驻地成了第二故乡。老了,自己在哪儿哪儿是家。

军人服务社售货员张艳,早上来食堂和机关干部们告别。她就要随转业的丈夫离开生活了二十年的海岛,回到省城沈阳。她泪流满面恋恋不舍,给每个机关干部赠送纪念品。我去她家采访,他和丈夫詹副科长正在收拾东西。他们明天就要离开海岛,下午还要挑着担子爬山,为老铁山哨所的官兵们送最后一次货。

家家都是一支蹩脚的演出班子,都有难唱的曲儿,首长家的曲儿也难唱。两个弟弟怕老婆不养母亲,母亲还遭儿媳妇打骂。小姨子花季十七岁,上学买不起课本,念完初一辍学回家。首长把岳母和小姨子接上海岛,住在老百姓家的小厢房里,墙上糊着报纸,屋子里黑暗不见阳光。小姨子在菜园子里干活,每天到连队卖菜。战士们不知道她是首长亲戚,说话放肆,她感到委屈。她没有书看,看糊墙的报纸,说:“我一看书,干一天活也不觉得累。”首长经常为干部战士排忧解难,却帮不了自己的亲属。女孩寄人篱下的生活,让我想起了远方的妹妹。

为了参加要塞区文艺会演,战士演出小分队住在招待所里排练。

战士林伟创作小话剧《三喜临门》,我修改好后送到招待所,负责排练的张指导员连声说大手笔。一个战士手捏铜板,结结巴巴地说山东快书,像穿了一双不跟脚的鞋子跑步。要塞区政治部文化处刘干事来电话,向我报告喜讯,说:“你的散文《海岛春天往返》获得军区优秀作品奖,奖品《文学描写词典》,在印刷厂还没印刷。”这等于对一个想吃鸡蛋的人说,母鸡还在壳里没孵出来。

司令部搞坑道作战演习,退守坑道坚守。参谋长提问某参谋:“130大炮退守坑道之后,如何继续发挥火力?”某参谋成了“神参谋”:“掉转炮口,瞄准敌目标进行轰击!”参谋长又问:“在狭窄的坑道之内,130大炮如何掉转炮口?”

“神参谋”跌下神坛:“你说如何调转炮口、继续发挥火力?”

星期六不是世界末日,却是一个星期的末日。上班的人们不再匆匆忙忙,如同放下沉重的东西,坐上慢腾腾的“老牛船”。平日里休息铃声一响,大家和小鱼围着饼渣一样,围在“克郎棋”周围。现在,偶尔响起冷枪般的“啪啪”声。

上午,机关各部门打扫卫生,扫院子、分担区、擦玻璃。大家手持第二武器笤帚和扫帚,重温当兵时的“细小工作”。给家里寄了五十元钱,这个月黑头子又到了这个月的边缘。一个个的边缘连接起来,人的生命也到了边缘。

中午认购国库券,我买了五十元。惠达晚上来我这里,他们连长何江海让他写一份决心书,找我求援。谈到购买国库券,他说:“别说认购,还有利息,只要国家需要,应该毫不犹豫地捐献。”父亲两个月之前寄给我的信,今天才收到。韩收发说:“我在地方邮电局里看见了拿回来。”拆开这封晚信,却得到一条新消息,街上菜园里的水井已经翻修,我再也不为弟弟妹妹们挑水担心了。

沙尖的月亮被套上了月晕,就像天幕上写了个象形字“月”字。

大北风刮得天旋地转,似要把海岛刮到大陆。幸亏发走了《迫击炮连每星期吃一顿韭菜馅饺子》,晚一趟船就吃不上了。我以为提干已今非昔比,所有“前科”一笔勾销。田干事暗示:“有人还用老眼光看人,你要谨慎。”我不以为然。

争做红色理论家,是政工干部们的常态,条件经常争论得面红耳赤。王有江和伍干事,又在激烈争论马克思主义的三个特点。关副政委进来,结结巴巴插不上话,将“马克思”三个字重复若干遍,就像加塞买船票。他用手指头“邦邦”地敲击桌面,那里有个被哪一朝烟鬼烧成的小洞,仿佛三个特点深藏不露。

守备区召开党委会,李副主任让我记录。我想起田干事的告诫,说:“我没入党,不能参加党委会。”他不假思索地说:“你先去,首长让你回来你再回来。”刘政委让我到机要室找张科长,把某份电话通知拿来。关副政委神色骤然紧张,像阻止一个间谍:“他不能去,让李副主任去!”我被确定为“重点人”期间,正在要塞区和警备区保密室整理绝密文件。我已提干,难道进不得守备区机要室?是和尚摸得我摸不得、还是滑天下之大稽?保卫干事刘长贵探家,由我暂时接替他的工作。此时,子弹上膛的手枪插在我腰间快枪套里,哪个更危险?

田干事的暗示绝非空穴来风,我尴尬地回到座位上。

伍干事整理《部队几年来重点人情况一览表》,“董太锋”仍独霸一方:

为残疾战士私开证明,给部队造成极坏影响。常年在外帮忙,多次入党提干受挫,后期可能闹事。帮教人:指导员贺红光,一班长袁顺利。

处理方式:一、提前退役。二、武装押送。三、年底复员。

大概在关副政委的有色眼镜里,董太锋就是一个个魑魅魍魉。

我利用工作之便,像考古一样在仓库里面挖掘。我发现一个鼓囊囊的文件袋,打开一看,是曹小花控告我的所有信件。我拿回宿舍里面逐一研读,只见若干个执笔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们笔下的董太锋:罪行累累十恶不赦,无中生有触目惊心,语言辛辣一针见血。我仿佛被活着钉进了棺材里,拉到岛南,埋在大山背后。此一时彼一时,命运已经彻底改变不可逆转。我千万遍地感谢苍天。

我的“重点人”帽子,并未因为提干而摘掉,入党又成了难题。“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只要关副政委在位,注定没有我的好果子吃。

农业的根本出路在于机械化,我的根本出路是进军区创作室,做专职创作员。我必须坚持看书写作,必须在《解放军文艺》发表小说,必须调离海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