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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非我莫属愈挫愈坚磨锉砺志 没有醋意却产生了危机感(2 / 2)

有对小两口在“地震”到来之际,先把孩子扔到窗外,地震没震,倒把孩子摔死了。只有一个人不信邪,始终躺在热炕头上呼呼大睡,那就是父亲。

天塌地陷的事儿刚消停,北面又传来更加可怕的消息。

据说这些年,中、苏两国一直在相互评论,广播里面叫“九评”。

小西山人认为,“九评”虽然不是“酒瓶”子,也是双方一天对骂九遍,在界河两岸你气我我气你,比谁这边的草木长得好,比江里的鱼往谁这边游,比狼和老虎往谁这边去,还比哪边的女人能生孩子。咱这边的女人结婚之后,孩子一生一大群,国家将计划生育作为利国利民的国策,不愿意结扎的女人们,被撵得东躲西藏。老毛子那边天冷、地多、人稀,女人想生还生不出来呢。

咱这边的大连动物园,一只老虎生了三个虎崽儿,被誉为“英雄虎妈妈”。他们那边女人生了三个孩子,被称做“英雄母亲”,还奖励房子和小汽车。

听说毛主席早已经做好了战略部署,一旦战争打起来,突然开放边境,往老毛子那边放人,一次放一亿,几次占领莫斯科,直至苏联全境。当然不是空手去,男女老少都拿一到两颗手榴弹。老毛子害怕了,想放原子弹威胁。

据说老毛子在边境上,竖起比高粱茬子还密的原子弹,一边倒瞄准中国。每个公社摊上一枚原子弹,其中一枚瞄准了永宁。一瞬间,永宁地区变成一片灰烬,一百年之后才能长草,二百年之后才能长树,三百年之后才能生耗子。

等生出猴子再变成人,不知猴年马月,我们这茬人什么都别想了。

又一个消息从北边传来,不信也得信了。靠边境一百里地之内的屯子被清空,家家户户烟囱照样冒烟,解放军化装成老百姓,屋子里面堆满了枪支弹药。解放军还在江心竖起一排排木桩,怀抱“六零”迫击炮,吃完晚饭在江边一边溜达消食,一边放炮。每一炮都击中一根木桩,吓的老毛子不敢轻举妄动。

冻冰之后,双方军队都来到冰面上,不开枪不用刺刀,先是你推我搡,手拿大棒子打。老毛子人高马大,咱们的兵个小吃亏。后来派一批武术家穿了军装,把老毛子兵打得鼻青眼肿腿断胳膊折。老毛子脱了帆布炮衣,真要开打了。

大伙儿开始攒粮票。锅铲子掉在地上都以为是开炮,筋鼻夹眼地捂住耳朵。

广播里播音员声调变狠,“金宝岛(珍宝岛)”那边真的打起来了。广播里反复播放革命历史歌曲,没晌没夜地“西里里里嚓拉拉拉索罗罗呔”。毛主席发表最新指示“备战备荒为人民”、“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全民备战。

学校开展“三防”教育,玻璃上贴满“米”字纸条。

黄孝曾老师带领高年级同学,在南操场挖了防原子弹工事。

正上课,刽万恕老师突然吹响防空号,全校学生们蜂拥而出,跑进南操场工事里躲原子弹。工事没被原子弹扫平,倒被师生们踩塌一片,还得重挖。

学校组织师生武装拉练,每个人身背行李,肩扛木制红缨枪,从盐场上海道穿过沙湾底,下到海滩走到青石线,进了石门沟。攀上西山砬子,大家统一学说“斯大齐阿鲁日业乌比哟姆(缴枪不杀)”,战争爆发后进行战场喊话。

驻松树八一五九零部队在河南岸吕家有座农场,学校每年帮助部队插秧。农场负责人陈排长参加过抗美援越,说话带火药味,是个标准的军人。他带领几个兵在农场劳动,天天早上出操、走队列、训练,喊口号,出饭前唱歌,在小西山都能听见。西南海方向传来枪声,是陈排长组织战士们打靶。没人以为那是农场,而驻守一个正规连队。白天,农场里静悄悄没人,只有一个干部带几个兵在稻田里插秧。老百姓传说,部队是以种地做幌子,实则备战。大批解放军白天潜伏,夜里在西庙山一代巡逻。学校请陈排长辅导师生们进行军事训练,有个女同学还被他训哭过。他教师生们刺杀除了练习动作,还真刀实枪地拼刺。

每当这时,大队民兵连长曲跃后,也一起参加训练。

后来,农场方向的口号声、歌声、枪声没了,人们以为部队撤走了。

陈排长调回部队当连长,来了个小个子司务长负责,说一句话带好几个“这个来讲”。他每天起早贪黑,带几个兵在地里干活,是个穿军装的生产队长。

那天,学校请司务长辅导师生军事训练。

司务长来了,裤腰带上穿了个皮枪套,里面装一支沉甸甸的“五四式”手枪。

他是南方人,喊口令“一二一”,同学们听成了“一孩一”,以为解放军顺便宣传计划生育。他示范齐步走,走一步脖子一缩肩膀一耸,引发一阵阵笑声,像不断拉响战斗警报。老师们说,还不如请曲跃后了,只是没穿军装腰里没有真家伙。训练结束之前,按司务长的战略部署,几百名师生卧倒在一处沙丘周围。刽万恕老师陪着司务长,站在制高点指挥。司务长顶天立地般拔出腰间手枪,向四面八方环顾一周。大家期待,他能和杨子荣一样,甩手一枪打落空中飞鸟。

让人失望的是,他在击发之前,竟低下头闭住眼睛,用左手捂住右耳朵,朝天上开枪。枪没响,他倒换着甩了甩手,拉了下套筒,才知道子弹没上膛。

第二次击发,枪“砰”地响了。刽老师吹响激越的冲锋号,几百名师生端着红缨枪,呼喊着“斯大齐阿鲁日业乌比哟姆”,从四面八方向沙丘发起冲锋。

大家将司务长和刽老师团团包围在中间,演习胜利落下帷幕。

有的同学听到小道消息,说演习结束之后发枪。

几天过去,学校还不发枪。据说枪已经到了,放在学校仓库里。

学校仓库在张兆林家厢房里,性急的同学偷着去张家后墙外,扒着小窗户往里面看,说装了几麻袋。同学们问班主任马殿阔老师,学校为什么还不发枪。

马老师说:“等战争爆发之后,每个同学发一枝枪,还是塑料的呢。”

同学们都放心了,盼望战争快点儿爆发,人手一枪过把瘾。

全国民兵,都在训练打苏修“乌龟壳”和“t——62”坦克。民兵连长曲跃后担任主讲,学校专门腾出一间教室,供他挂图演示。墙壁是简易的,用高粱秸穿帘子两面糊泥抹平。墙壁干透泥片脱落,像剔净肉的猪肋巴条,两边透亮。墙壁要是“t——62”坦克装甲,用木头红缨枪就能刺穿苏修乌龟壳。

同学们在这边学习数轴、绝对值,有理数,又旁听那边的军事课。

大家对“双向稳定滑膛炮、大功率柴油机、红外线夜视瞄准镜、驾驶仪,诱导轮、承重轮、驱动轮,四零火箭筒、无后座力炮”等内容烂熟于心。

许多同学的数学课没学好,对如何解有理数试题似是而非,糊里糊涂。但是对如何打苏修的“t——62”坦克,他们讲起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哪里是坦克的薄弱部位,哪里是敌人的观察死角和火力死角,如何设置防坦克障碍物,怎样把握打坦克的有利时机,还有打坦克的兵器和器材等,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仗没打起来,又疯传大连“辽师”学生来到乡下,遇见单个人拖进道边庄稼地,按倒掏出针管子抽血,注射到自己血管里,被抽血的人活不过半个小时。精明的小西山人进行过算计:要是在陈屯西边子被抽血,还能走回家,喝半瓢凉水就能活过来。要是在杨树房南边子被抽血,等走到盐场东边子,人就没救了。到永宁赶集和办事的人,匆匆忙忙往家跑,即使没被抽血,也“咕嘟咕嘟”地喝半瓢凉水。董老五想出个万全之策,除了自己家的人,任何人不告诉。他家人去永宁,都带两瓶子凉水,什么时候被抽血,什么时候喝凉水自救。

毛主席发出“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到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等指示,在全国掀起轰轰烈烈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大批学生下放到农村,铺天盖地就像赶集,成了柳树绒子在广阔天地里铺了一层。也像涨了次百年大龙潮,群群梭鱼丁子上岸。城里居民发出“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呼声,举家搬到农村,叫“下放户”。知识青年和下放户的到来,给农村带来了新气象和新风尚。

小西山人没到过城市也没见过城市人,不知道城市什么样、城市人是不是也和咱们一样,吃饭喝水拉屎尿尿,不知道工农差别、城乡差别、脑力劳动和体力劳动的差别到底差多少。当城市人来到眼前,才知道哪是三大差别?而是千差万别!我们眼里的穷山恶水,在城市人眼里就是美丽的风景。我们呛呛的都是些屁骚寡淡,从城市人嘴里说出来都是诗情画意。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海里漂的,都是城市人造的。我们种庄稼出了一辈子力,还得活到老学到老。

一个最差的城市人,都比小西山最好的人强没边了,没个比。

千差万别一句话:城市人在天上我们在地下!小西山人想不明白:让城市人到农村来遭罪,就缩小差别了?让他们过得不如农民,差别就缩小了?

生产队在前、后街之间盖了十几间房子,除了青年点,又安置来自大连某中学的教导主任叶秋风、大连第一发电厂工程师田长江、大连市委冯处长等三户“五七战士”。没过几天,又安置来自大连的下放户,姓关的一对老两口。

大连人不再高高在上,和我们平起平坐。大连姑娘不再高不可攀,和我们同喝一井水吃一样饭。大批的城市人都来农村落户,而我一个农村孩子,却挖空心思走出小西山,进大连找大连姑娘当媳妇。就像当年父亲带家属到农场锻炼,爷爷说:“你媳妇在家里做饭,不也是带家属?”找个大连“下放户”家的姑娘做媳妇,不也算进了大连?小西山的光棍早熟,有紧迫感,恨不能三岁找对象成亲。就算下放户家的姑娘肯嫁给农村人,人家才不着急呢。

青年点里的十几个男女知青,每天到生产队干活,养猪养鸡种菜,自己做饭。女知青有的处了对象,没的等待抽回城里,哪个女知青能和我结婚?

我们到冯处长家看热闹,他家大婶说我不像农村孩子,弄不好以后能有出息,让她的独生女儿大菊花和我比身个。窈窈窕窕的大菊花像个女篮球队员,半点不害羞,背靠背贴在我身后。我根据她翘臀触到后腰上判断,起码比我高出半个头。大婶遗憾地摇摇头,说:“个头相差太大,在农村见到个好孩子不容易。”大菊花很有礼貌,半点没有瞧不起我的意思,对我说:“看我妈,怎么不比学习和吃苦耐劳?个再高学习不好,还不如矮点儿呢。”

她让我下了台阶,我非常感动。那天大菊花来我家玩,我给她摘了一瓢红枣。我爱看书,她回家拿了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借给我。我连夜看完,被奥斯特洛夫斯基的精神所感召,憧憬他和冬妮娅的爱情,还有那段名言:

人最宝贵的东西是生命,生命属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他不因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应碌碌无为而羞愧。在他临死的时候,他能够这样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献给了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这段话,老叔也曾经背诵得滚瓜烂熟。我对大菊花只有尊重没有半点儿非分之想。遇上她挑水,我赶紧去街上井台,帮她把水拔上来,再无话可说。

因为盐场大队是旅大市打胜农业翻身仗先进典型,市内某宾馆来挑选一男一女两个服务员,要求贫农出身,五官端庄,小学文化,被选上之后户口迁进大连,读完专科学校统一分配到宾馆。整个盐场,只有我和三队杨成彬符合条件。不知道什么原因没让我参加面试,杨成彬连“舅舅”两个字都不会写,没被选上。“五七战士”老叶为我惋惜,说:“让小太锋面试肯定入选。”

他对父亲说:“不能让太锋窝在小西山,得去当兵。我们学校请部队首长作报告,警卫员都像太锋这么大,这么机灵,百分之百提干。”

因为老叶是被改造的对象,父亲把他的话当成耳旁风。

我从老叶家后园走过,他都鼓励我好好学习,站在后门口目送。老叶的小女儿叶春和我同岁,插进我们班级,我们是同学。教育回潮,她五科考试成绩除了政治得了九十九分,其他都是满分。那天我到老叶家送报纸,他家有一本鲁迅的《彷徨》,就借来看。还书时老叶问:“你这么快看完了,有什么体会?”我按自己的理解说了一通,他说:“我以为你看不懂呢。你还看过什么书?”我说了一大串书名。他问了不少问题,我都按自己的理解一一回答。

老叶感慨地说:“一个偏僻农村的孩子喜欢读书,懂的比城里孩子还多,并且有独到见解,可谓藏龙卧虎,”认真看着我的眼睛,“这孩子眼睛里有悲怆有沧桑,将来肯定能做大事。我让叶春多和你接触,好好向你学习。”

我纳闷,为什么陌生人都说我好,本屯人和家里人都说我五马六混。

梁希全死后,大队找的几个看树人都不狠,树丢了不少。董云太一脸麻子,外号叫“二麻子”,也有人叫“麻太””,头几年搬到鞠屯,被大队请回小西山看树。“麻太”一颗牙没掉,但是下嘴唇往里瘪,一副要咬人的样子。

他没儿没女,把山上的树当成了子子孙孙。在他眼里,偷树人既是阶级敌人搞破坏,更是让他断子绝孙的刽子手。偷树人用锯拉树用斧子砍树用镰刀割树,就是拉他的腰砍他的脖子割他的肉。偷树人什么时候偷树,他什么时候出现。哪里有人偷树,他就在哪里现身。他对偷树者不打不骂也不罚,只要被他抓住,都得为树披麻带孝。他亲兄弟董云左割了几棵小树夹园障子,被他抓住。

他把几棵树绑在兄弟身上,像牵个老树精,到三个村子里展示。

正逢学校上课间操,他牵着“老树精”来到学校,让两个念书的侄子、侄女批判他爹。董云左羞愧得嚎啕大哭,恨死了哥哥,和他断绝了兄弟关系。

“麻太”使用的工具都狠,用一根嵌茬、眼看就要折断的扁担,一趟趟往菜园里挑粪。扁担该断一直没断,大伙儿琢磨像一个人,除了董云功还有谁?据说董云功蹲监狱时屡屡越狱逃跑,脊梁骨被打断。大伙儿只知道他身个矮了一截,骨茬将后背的衣裳支出个尖,夏天再热也不脱衣服,从来不让人看。

腊月最冷的那天,社员们在地东头刮土粪。“母狗子叔叔”董亮掏出五角钱,对董云功说:“你脱光了跑到北海头再跑回来,这五角钱给你。”

董云功见钱眼开,把钱押在大太平子手里,二话不说,几下脱个精光。大伙儿这才看清他折断的脊梁骨,和“麻太”的嵌茬扁担一模一样。

“母狗子叔叔”怕把他冻死偿命,说:“你赶紧把衣裳穿上吧,五角钱给你了。”董云功仍光着身子跑到北海头,又跑回来,理直气壮地收下五角钱。

大伙儿呛呛到天晌下班,也没呛呛明白。有的说董云功是废人,“麻太”的扁担一直在使用,两者不可相比。有的说他出狱后又生个儿子,怎么是废人?有的说只要能搬动二斗粮,八十岁老头都能生。现场没有粮食,不能验证。

到了秋天,队长“梭鱼头”说:“你把这麻袋苞米扛回家,白给你。”

董云功也是二话不说,俯下身:“给我搭个肩。”几个壮劳动力搬起二百多斤重一麻袋苞米,放在他肩上。他扛起就走,一口气扛回一里地之外家里。二百斤粮食顶上一个人的全年口粮,不是个小数。“梭鱼头”反悔,让人赶车去董云功家,往回拉苞米。董云功全家人坚决不让装车,“梭鱼头”只好给董云功多算了两天工,加了二十个公分和一车乱草,顶十五斤苞米。

董云功确实像“麻太”那根该断不断的扁担。扁担不禁夸,“麻太”挑土垫猪圈,“嘎巴”一声断了。董云功整天又是挑又是扛,脊梁骨一直没断。

“麻太”对土地也狠。南关沿的菜园子哪点都好,只是沙子底不保水。

他想出狠招,换土保水,起早贪黑挑来黄泥,挖除两锨深的表土,在菜,菜长的最好。“麻太”看树有功,成了党的积极分子,很快填表入党。大队张书记根据父亲这些年的表现,向公社党委汇报了情况,力排众议,做父亲的入党介绍人。

父亲终于实现愿望,第二次入党。父亲当了十几年党员积极分子刚入党,“麻太”来小西山不到半年就入了党,还是父亲的入党介绍人之一。他一个大字不识,定期来我家给父亲上党课,父亲也定期向他汇报思想情况。

老叶以汇报思想情况为名,托“麻太”到我家里提媒,把女儿叶春介绍给太锋。“五七战士”都看好了小小子,“麻太”感到是天大好事,起码打不了光棍,赶紧来我家告诉妈妈。妈妈高兴地说:“这事成了咱可高攀了。”

叶春是个美丽活泼有教养的大连女孩,不但学习好,还多才多艺,会跳舞、拉小提琴、游泳。我的心直跳,又感到没有半点可能。父亲发高烧躺在炕上,三伏天呼喊“东北人民不猫冬,大干社会主义有理,大干社会主义有功……”

父亲退烧之后,妈妈把老叶托“麻太”提媒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他。妈妈嘱咐我别对旁人说,怕有人嫉妒给挑黄了。父亲一听,赶紧让我去山上叫“麻太”。“麻太”的脸上,每座麻坑里都盛满了笑意,一溜小跑来到我家。

父亲表情凝重,对“麻太”严肃地说:“二哥,咱俩都是党员,一要对党绝对忠诚,二要对人民和革命事业负责……”让我和妈妈出去,下地关门压低声音,“我最先怀疑梁希全是特务,报告公社。根据我的观察,老叶也可能是个暗藏特务。他见了人点头哈腰阴险狡猾,一看就不像个好人。这几天我虽然发高烧,思想却始终清醒。我家那个驴进的不闹正经,哪一点能配上他的闺女?他不是为了浑水摸鱼找保护伞,刚来几天,能着急给闺女找婆家吗?”

“麻太”对父亲佩服得五体投地,曾经说全世界毛主席最伟大,小西山董云程最伟大。他耳朵软没有主见,恍然大悟:“对呀!我怎么没想到呢?差点上了阶级敌人的当。”父亲让他别动声色,对老叶进行严密监视,有异常情况及时报告。我在窗外偷听,恨不能拿菜刀把父亲和“麻太”当成公鸭剁了。

“麻太”浅盘子嘴存不住话,马上找到正在干活的老叶,义正词严地说:“董云程没看好你们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你就死了这份心吧。”

老叶诚恳表示:“我一定虚心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认真改造世界观。”

他再见到我,和没有这回事一样,仍鼓励我好好读书,坚定信念,确定远大目标。叶春仍对我彬彬有礼虚心热情,体现了知识分子家庭的良好教养。

连父亲这样的人,也如此固执己见。他的自以为是,给我带来了沉重打击,好多天缓不过劲来。同时,也让我更加成熟和坚忍。理想并非不可实现,大连姑娘也不是高不可攀。就像赵丽敏在课堂上唱的那首电影歌曲:

樱桃好吃树难栽,

不下苦功花不开。

幸福不能从天降,

社会主义等不来。

父亲搅黄了我和叶春的婚事,却鼓励我和下放户老关太太多接触,没事多到她家坐一坐,陪她唠唠嗑,扫扫院子挑缸水,为上山下乡这场伟大运动做点贡献,有什么不好。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从那天起,我每天给老关太太挑水。

老关太太也住在前二趟街,为她家挑水举手之劳。老关头小个子大肚子,每天去盐场小卖店买回一篮子啤酒。他家院子里,密密麻麻地摆满空啤酒瓶子,像一群怕冷的小鸭崽挤成一堆儿。每当我挑水从后门进去,老关太太先往我嘴里塞一粒橘瓣小糖,然后倒进水缸。我给她家挑第二担水,在后门口滑了一下,水洒了一半。不知道恰好有一半残糖还是刻意掰掉一半,老关太太往我嘴里塞了半瓣小桔糖。那天我挑了三担水,她往我嘴里塞了三瓣小橘糖。

小桔糖盐场供销社有卖,一分钱三块。我不好意思为老关太太挑水了,提前埋伏在院子里,等她挑着水桶出了后门,我装做出来突然看见,接过水桶把水挑到她家后门口,放下之后赶紧走开,不给她往我嘴里塞小桔糖的机会。

我做好事不但耽误干活,还得挨爷爷奶奶的数落。

爷爷说:“你有这功夫,还不如挑水浇浇园子。”奶奶说:“和你爹一样,都是出力不讨好。”既然是好事,我就要做到底。那天,老关太太也有准备,挑完水,非让我当场吃个包子不可。我吃完之后,她问我:“包子好不好吃?”我吃什么都香,再说还是白面的,说:“好吃。”她又问:“你吃没吃出什么馅?”好像沙子掺锯末子,再是树皮掺纸壳子等,反正不硌牙也不塞牙。

我说:“我没吃出是什么馅。”老关太太告诉我:“这是用牛骨头剁成的包子馅。”能把牛骨头一刀刀剁成包子馅,还不把杀牛婆吓瘫?

那一刻,我似乎解出了那半块小桔糖的悬疑。

我们班田苗壮是孤儿,住在同母异父的哥哥家。他后来搬到学校,和工友住在一块儿,在后墙外用三块石头支了小锅做饭。我同情孤立无助的人,和田苗壮成了好朋友。大队照顾他,那年征兵让他参加体检,当上海军。

他入伍那天,我到公社送行。他入伍后,给爷爷寄来一瓶“虎骨酒”。有人要把田秀美介绍给田苗壮,因为都姓田而作罢。田秀美是“五七战士”老田的女儿,在生产队干活,我也曾对她想入非非,产生了深深的醋意和危机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