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下文学小说网 > 都市重生 > 走出小西山 > 第71章 大西山天海阔任鱼跃 小西山人拉一把一筋筋

第71章 大西山天海阔任鱼跃 小西山人拉一把一筋筋(1 / 2)

郝文章在沙湾底放火,被盐场学校记了大过,实际上,始作俑者是我。我不拿火柴,郝文章就不能点火。我怕火熄灭,把半帘子草堆在余火上。此时刮来一阵大南风,大火顷刻间席卷沙湾底。郝文章因为我背黑锅,从来都不埋怨。

如果我人生有两个启蒙老师,郝文章是其中一个。从小到大,我和他形影不离。他家里去人多,他知道的事情也多。他说美国放原子弹,能把方圆七十二里之内烧成灰烬。每当开山放炮天边打伞,我都心惊肉跳,以为美国放原子弹了。他说南方大山里大蟒蛇吃人,一个班的解放军连人带枪被吸进肚子里。每当天边出现条状云,我以为是那条大蟒蛇。他说以后的人越长越小,人赛酒壶马赛兔。我松了口气,幸亏已经生下来,没变成酒壶那么大。“大雨哗哗下,沈阳来电话,让我去当兵,我也不害怕”,这首流行的儿歌,我也是跟他学的。还有“瓦罐不离井破,将军难免阵亡,”“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蝎子犹为毒,最狠妇人心”“挽弓当挽强,用箭当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等名句。

和郝文章在一块儿我什么都不怕,想去望海楼拿腿就走,还想冒险攀蛇盘地。

我对郝文章说:“我还没去过大西山,不知道什么样。”他说:“我姥爷家在大西山,我领你去。”他马上带我去他姥爷家,也是我头一回去大西山。

大、小西山是两个比邻的自然屯,董家都是大姓,同承一支血脉。两屯之间隔着两座沙岗子,像隔着两个朝代。潮涨潮落是大西山的五更鸡鸣,“忽达呼哒”的窗户纸告知大西山人,海面风高浪急还是风平浪静。小西山人被节气牵着鼻子走,一年四季要看老天爷的脸色。大西山人被潮汐往前推着走,出海要看龙王爷的脸色。小西山人熟知哪块地是蟹了黄和旱龙道,确定种苞米丰收还是栽地瓜高产。大西山人熟知海底下某处有暗礁还是平滩,看水纹确定鱼窝、看水流判断鱼道。浩淼的大海上,一叶孤帆是沧海一粟。惊涛骇浪中,同舟共济是共同守望。小西山人在田野上慢慢吞吞赶着老牛车,大西山人驾船在海上乘风破浪。小西山人一天三顿饭离不开咸菜大酱,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大西山人的饭桌上顿顿摆满海鲜,手头从来不缺活钱。在海物的常年滋养下,大西山的男人高大挺拔,性格豪放。连有智障的大脑蛋也自高自大,觉得比小西山人高出半个脑袋。

小西山的女人们见不得人,一见生人就躲,拉一把一筋筋。

大西山男人强女人也滋润,见了公公辈和大伯子辈不笑不说话。小叔子见了她们就倒霉了,按倒敞开怀就喂奶。屯中来了陌生人,她们笑脸相迎主动搭讪,既响呱呱地敞亮又温柔多情,一双眼睛火辣辣。她们在海里挖蚬子、耪花蛤、捉螃蟹、刨海蛎子拣海螺,小西山的女人们在房前屋后园子里挖土豆、摘芸豆和茄子辣椒。小西山人知道好吃得留籽儿,大西山人明白春天打一篮,秋天少一船。大西山河口门子船来船往帆樯林立,天南海北人语马嘶,小雪封冻大雪撵船。

历代大西山孩子们,以有海有船而优越,路过小西山和盐场街上,高唱古老的儿歌奚落:“小西山,跑旱船,盐场的兔子蹦江南!”历代小西山和盐场的孩子们也不示弱,齐唱儿歌揭短:“大西山,溜海边,养汉老婆一大滩!”

大西山人出海未归,十有八九是船翻人亡。小西山人溜海没回来,肯定拣到了拿不了的海物。小西山没人养船没人出海,很少有人淹死,这是唯一比大西山的优越之处。大西山货到地头死,小西山人没事很少去大西山。

大、小西山两屯的董姓分枝越来越远,出了五服也不能通婚。两屯的公猪母猪跳圈,都到大沙岗子上幽会。春天狗起秧子,两屯的公狗母狗随意缠绵。

自从两屯都搬进了外姓人,才有了婚姻关系,也多了走动和人情往来。

小西山人外出经过盐场,不用翻越大沙岗子,人和牲口少遭罪。大西山人外出,必须翻过大沙岗子,从小西山前街经过。家家户户那点怕人事儿,路过的大西山人耳闻目睹了如指掌。小西山人对大西山的了解,道听途说揣摩猜测。

大西山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小西山葫芦头养家雀——越养越筋筋。

大西山人见多识广豁达开化,人才辈出,好几个人在外面做事。董万顺是大、小西山董家的翘楚,解放前是热河省警察署长,骑洋马挎洋刀带护兵马弁,每年都回大西山光宗耀祖。警察署长的马队从小西山街上经过,“当当”的马蹄掌声至高无上。此时的小西山男人们就像缩头乌龟,羞愧得抬不起脑袋。

在婚姻上,大西山男人和小西山的光棍更是天差地别!

大西山的男人到了十五岁成家,四十岁之前当爷爷,六十岁四世同堂。

小西山的光棍娶寡妇拉帮套,能留下后代就不枉人生一世草木一秋。

小西山西沙岗子,是历代孩子们的乐园。大西山西海边,被一座座悬崖峭壁所圈围,是历代孩子们的天堂。风化迸裂的山体,构成一道道奇异景观。最大的石块高几丈,最小的也有半铺炕大小。风化石千姿百态,有的似大象,有的似马槽,有的像乌龟,有的像莲花座,大石棚子仅靠一根石柱支撑,容纳几个人避雨乘凉。老石礁离岸边六、七里路,涨潮时石沉大海,退潮时水落石出,。

父亲当生产队长,才使小西山逐渐缩短了与大西山的差距。小西山地主富农一天不摘帽,即使吃饱穿暖饭桌上有荤腥,也无法与大西山人平起平坐。

翻过大沙岗子就是大西山,让我想起小时候在边外,和姐姐一群孩子,爬上代春田家鸡窝看后屯。老叔当生产队会计,我从他那里偷来大头针,别在衣服上。我拔下来,扎在道边一棵胳膊粗细的小杨树上,证明我来过大西山。我以后再来大西山,看看大头针还在不在。盐场大队一共八个生产小队,每天早饭后,上工的钟声此起彼伏。“钟”各有不同,有的是悬挂在树上的铁条,有的是破铁锨,有的是飞机打靶留下的炸弹皮,发出沙哑、沉闷、尖锐、深沉等不同声音。

小西山的“钟”,是挂在文化室门前杨树杈上的一截铁轨。每天上工,被董万金用一块石头砸响,在南关沿都听不见。大西山的“钟”如同雷鸣,能传出几十里地,我从来没见过什么样。原来,是悬挂在梨树上一个巨大的铁陀螺。

郝文章告诉我:“这是轮船发动机汽缸内部的‘浮子’,轮船失事后解体漂浮上岸,被生产队长董云林赶海拣到了,成了生产队的‘钟’。”

过了生产队,往前走不远再往南一拐,到了郝文章姥爷家。他姥爷家四外全是参天大树,使宽敞大院显得狭小。除了其他果树,光葡萄架就覆盖大半座院子。葡萄架

郝文章的姥爷、姥姥,像从年画里面走下来的老寿星,是董家爷爷辈,我叫三爷、三奶,两个老人赶紧拿出花生给我吃。我的爷爷,让我到生产队和猪、毛驴一块儿拱花生蔓。三奶一边抽着长烟袋,一边问我家里都有什么人。她看见我手上的冻疮疮疤,心疼地问:“这是怎么冻的?”郝文章替我说:“冬天玩冰冻的。”三奶放下烟袋,说:“这孩子遭了不少罪,是冬天搂草冻的。”

她让儿媳妇烧水煮冬青,为我泡手泡脚,说:“冬病夏治,去根不犯。”她一直慈祥地望着我,拉着我的手,不住和我说话,仿佛走失的孙子回来了。她让大孙子太正大哥去园子里摘黄瓜,黄瓜还没长大,给我摘了一瓢。

郝文章的舅舅和舅妈,都陪我说话。左邻右舍都来看望我,像来了亲戚,有的还送东西。那天晌午,三爷三奶留我吃饭。我美美地吃了一顿炖鲅鱼。

发自西山砬子上一道南北水沟,穿屯而过,如同小西山的大胡同子。小西山过坎子,穿越大胡同子。大西山在水沟上修了座木桥,人、车通行。

大西山人除了在院子里种菜、在园边子种苞米,还栽果树、栽花,每家每户都是一座花果园。更让我羡慕的是,出了屯西往上一走就是望海楼,就像我们抬腿就到了西沙岗子。一万个小西山也比不上大西山,做个大西山人真幸福。

据说有一年夏天,三梨干子晚上嫌家里热,到望海楼里凉快,不知不觉睡着了。他睡的正香,听见小日本说话,又哭又笑,穿“咯哒板子鞋”楼上楼下“咯噔咯噔”走。他吓醒后跑回家,以后,望海楼就成了大西山的禁忌之地。

那个月黑头子,郝文章带我提了镰刀,半夜三更摸到望海楼下,里面黑魆魆像有人影。我们从窗口扔进去的鹅卵石,在地面上“嘁嗤咔嚓”砸出火星。

里面“扑棱棱”一阵响,吓得我俩屁滚尿流。郝文章停下来,说:“这是惊动了里面的‘坐地户’。”我俩壮起胆子转身回去,战战兢兢进到望海楼里,用手电筒四外照,什么都没有。我俩的胆子越来越大,什么地方都敢去。

因为怕蛇,大、小西山没人敢攀“蛇盘地”。

郝文章告诉我,蛇身上的鳞片是倒戕刺,攀登时要闭住嘴巴,否则蛇从洞里窜出来直接钻进嘴里,必死无疑。听说某地有个小孩被蛇钻进嘴里,进不去出不来,眼看要憋死了。他爹看不得孩子遭罪,刚用镢头把孩子打死,邻居跑来告诉偏方,火烧蛇身,蛇就能紧缩鳞片退出来。小孩他爹赶紧划火柴烧蛇尾巴,蛇从孩子嘴里退出来。但是,孩子脑袋已被他爹砸碎,他爹后悔得一头撞墙而死。

那天上午,我俩来到老牛圈,攀登上面的“蛇盘地”。

我用奶奶的围巾、郝文章用他妈妈的围巾包住嘴,防止蛇从口入,再用带子扎紧衣袖和裤腿,防止蛇钻进衣服里。郝文章悄悄说:“不能打草惊蛇。遇见蛇要顺原路返回,不能惊慌失措,掉下悬崖就摔得粉身碎骨。”我俩手握镰刀,沿着陡峭的山脊向上攀登。脚下碎石被我俩踩得松动,“稀里哗啦”往下滚。

“蛇盘地”上面,雪白的槐花盛开。那棵大山枣树,钻出嫩绿的叶芽。

踏上“蛇盘地”那一刻,我紧张得浑身颤抖,觉得每棵树都是一条大蟒蛇,每个树杈都是一条小蟒蛇,每根草都是一条青蛇。仔细一看,一棵棵刺槐树,和别处没什么两样。脚下遍生那种非草非木的植物,统称山草,山下随处可见。那棵碗口粗的山枣树,生长在石缝中,根本不是什么“青龙”、蟒蛇和龙丹,一条蛇都没看见。我俩成了第一个敢上“蛇盘地”的人,感到无比自豪和骄傲。

郝文章忘乎所以,用镰刀头在槐树上砸的“咚咚”响,槐花洋洋洒洒地落到脚下,白花花一层。情势瞬间发生了变化,一阵凉森森的阴风掠过,四外一片片山草不住抖动。草丛里惊现密密麻麻的蛇洞,像退潮后南关沿的河蟹洞。

每个洞口里,都伸出一个三角形灰蒙蒙的蛇头。一对对蒙胧的蛇眼像戴了一副副眼镜。一片片蛇信子,浮动着一片片黑色的豆芽。槐树上,扯丝挂缕垂下一条条青蛇,像一嘟噜一嘟噜菜豆,有的单条独挂,有的几条扭缠。

“蛇盘地”蜿蜒扭曲,我俩被无数条青蛇团团包围,魂飞魄散慌不择路,连滚带爬从悬崖上跌下去,幸亏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