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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小西山人人东施效颦 董万金霸道一手遮天(1 / 2)

小西山的“四类分子”,比苍蝇、蚊子、老鼠、麻雀“四害”还多。“四类”

哪比得上“四害”?起码给“四害”中的麻雀平反。给小西山人改成麻雀成份,自己发贱还得改成蟑螂。新社会把鬼变成人,小西山人自己把自己变成鬼,千秋万代不得翻身。大伙儿被光棍帽子压得抬不起头,现在又加了顶地富帽子。

小西山人本来低人一等,现在更是见人矮三分。

大陆早已经解放,蒋介石被赶进台湾岛,小西山却被称作“小台湾”。上面一直喊我们一定要解放台湾,小西山为什么还不解放。董云华、郝文贵、郝文章上了小学,放学回来一进屯子,大声朗诵课文《向瘟神开炮》:

台湾海峡浪滔滔,

掀起十二级大风暴。

炮声里天摇地动,

火光里山呼海啸。

英雄的大炮在轰鸣,

英雄的战士在怒吼;

艾森豪威尔滚回去,

开炮!

美国侵略者滚出台湾去,

开炮……

让小鸡小鸭代替狐狸和黄鼠狼去踩夹子,真是天大的冤枉。大台湾不解放,“小台湾”也无出头之日,三百年来,光棍帽子焊在了光棍们头上。

一直以来,小西山的主心骨是棍头董万开。不管成立互助组还是合作社,直到人民公社化的生产小队,都是他带头,立下了汗马功劳。没有董万开,就没有今天的小西山。当初没抢上富农成分的几户贫农,不是歪嘴斜眼大鼻涕筒子,再就是人怂货囊脑瓜笨,拿着金箍棒当烧火棍,被大西山人称为虾皮蟹盖。

董万开不断为他们争取各种权利,能出息一个是一个。

好事让那几个贫下中农糟蹋老鼻子了,把地主富农眼气死了。招工考试他们不识字,当兵体检,不是烂眼边子就是“小肠喘气”。发展入党提干,把“人怂货囊”们吓的钻进苞米地。给他们办理“农转非”更是瞎了眼,三天不到跑回家“非农转”。“辽瓦渔”招工,董万开到大队打滚儿闹,一次要回两个名额。

考试听写,董太监把鲅鱼写成爸爸的“爸鱼”,董太后写成“爹鱼”。

董太混家养了种猪,公社良种站给他捎信,征他家公猪去配种。他怕伤了

猪,让他爹前去冒名顶替。这些笑话和传闻,连盐场哑巴都能比划出一大摊。

小西山的地富家庭人丁兴旺,一个个大闺女窈窈窕窕,细皮嫩肉如花似玉。一个个小伙子身强力壮,精明强悍标板溜直。小伙子说不上媳妇,闺女嫁不出去,转了一百年又转回到光棍屯。当年提“胖头鱼”和大兴“孔孟之道”,小西山幌回几茬媳妇,生养了几茬好后人。现在胖头鱼不顶用,孔孟之道更是被扔进历史的垃圾堆。青黄不接时,大伙儿靠萝卜缨子海秧菜苞米骨子搞“瓜菜代”,也能半饥半饱地渡过饥荒。光棍汉的“青黄不接”什么都“代”不了,只能干熬。别看打光棍死不了人,不娶妻生子拉不上帮套,就得断根绝种。

董万开引进好几户外姓富农,靠“换亲倒茬”传宗接代。

没出五服也不要紧,像种庄稼倒茬那样,都能解决。“谷后谷坐着哭,豆后谷享大福,谷后糜子哭流鼻子”。这一套小西山人都懂,颠倒着别顺缝,成了亲才能止住“骨血倒流”。等下一茬孩子长大了再自产自销,亲戚套亲戚又串回了“骨血倒流”。以后的人再想别的招,肯定断不了根绝不了种。

老一茬光棍除了不在人世的,都拉帮套有了家口。光棍们为女人拉帮套,如同瞎苞米穗多一养一窝,再加上前窝后窝,人口半点不比大西山和盐场少。

董万开终于开窍,离开小西山才有出路。谁离开小西山,他负责起“迁移”,一律写下中农成份。故土难离,写贫农成分也没人愿意出去,当地主富农也得死在小西山。董万开因此一病不起,不到年底一命呜呼,光棍没有后人扛幡。

没了董万开,小西山没了顶梁柱和主心骨。几户贫农人怂货囊,驴屌子顶不起锅盖扛不起大梁,还不许地主富农当队长。大队研究,准备从外面调。

董千溪火冒三丈:“我们家是不是贫农成分?生产队长得我儿子当!”矬子里面拔大个,大队只得让他小儿子董万金当队长。董万金向董千溪请教:“爹,我怎么能当好队长?”董千溪说:“当小队长就像当车老板,得把社员当牲口,靠打靠骂靠吆喝。”董万金还有顾虑:“我是光棍又当光棍屯队长,更说不上媳妇了。”董千溪点拨:“小西山地主富农家的闺女,你当队长不随便挑?”

董万金快四十岁,知道自己的半斤八两。他即使当上队长,也没有合适的地富姑娘嫁给他。小西山闺女都倒完“茬”,只剩下李天吹的十八岁闺女李小梅。李天吹是远近有名的民间艺人,吹奏的唢呐曲《两合水》催人泪下,被誉为“天吹”,许多大人物都听过他的演奏。李小梅自小随父学艺,演唱的《清水河》让人百听不够。李家是富农成份,因为小西山地富成份多,才搬到小西山。

李家刚搬来时,李小梅还是个小姑娘,几年工夫长得眉清目秀。要不是成分高,她早被剧团要走了。那天,李天吹到北海头放牛,脚被树茬子扎破化脓。李小梅攀到“石门沟”上,采老菇花根子给他爹熬水洗脚,困在了上面。

董万金到山上踩点,准备带社员撬青石板,攀上绝壁救下李小梅。李小梅连一声感谢话没说,转身就走。就是一头驴一条狗救了她一命,也得薅把青草扔块苞米饼子。董万金不高兴:“我今天不救你的命,明年的今天是你的什么年?”

李小梅停下,回过头:“等我家过年杀猪,让我爹请你吃猪肉。”

李小梅一定把他当成一条狗,以为扔块猪肉就能打发,说:“我不吃猪肉也死不了,我不救你你可活不成。”李小梅说:“让我妈给你煮肥肉。”

董万金气愤地说:“你们这些地主富农,生姜断不了辣气,可杀不可救。”李小梅非常反感,赌气说:“你救了我一命,我嫁给你行不行?”董万金半真半假,说:“这、还还差不多……”李小梅嗤之以鼻:“你多大我多大?你敢娶吗?”

董万金说:“怎么不敢?”他猛地扑上去,把李小梅按倒在“老牛圈”里。

等李小梅爬起来,全身火辣辣像被撕成两半。她用手一摸,下身黏糊糊的不知道是些什么东西。她薅把青草擦了擦,知道已被董万金生米做成熟饭。被自己当成比生命还珍贵的贞操,成了掉在石头上的鸡蛋,碎了个稀里哗啦。

县剧团团长杨军,准备将她的户口转到大姨家,然后调走,全完了。李小梅恨死了董万金,刚要去大队报案,眼前的一幕让她魂飞魄散。那棵柳树衩弯成弓,董万金拴绳子上吊了!她扑上去用镰刀砍断绳子,人“扑通”一声掉下来。她解开董万金脖子上的绳扣,拼命地摇晃呼喊,捶他胸口,把他弄活。

她是个善良姑娘,走路连蚂蚁都不忍踩死。一条人命再不值钱,也比女人的贞操和前程为重。一定是他前世欠我的我也欠他的,他救了我我嫁给他,一报还一报。再说自己名声臭了不值钱,不但进不了剧团,也不好嫁人。

董万金爬起来,又要死要活地往树上栓绳子,被李小梅死死抱住。

李小梅哭着说:“你别死……你别死……”董万金浑身哆嗦:“我、我犯了强奸罪,不死也得、得被枪毙……”李小梅松开手说:“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别死了。”董万金哭了:“我做了孽了,更得死了……”又要栓绳子。

李小梅羞涩地说:“你娶了我,我愿意,你不就死不了了吗。”董万金停下,战战兢兢问:“你说的是真话?”李小梅小声说:“真话,我愿意。”

董万金仍心有余悸:“你回去再举报我,我不是还得死吗?”李小梅说:“我不是说了,要嫁给你吗。”董万金说:“你主动来一把我才相信,那一把才能不算数。”李小梅想了想,脱了裤子,顺从地躺在草地上:“是我自愿的。”

董万金半天没敢动地方,仍不相信这是真的。李小梅爬起来穿裤子,说:“你是逼我报案哪……”董万金这才相信是真的,脱的一根布丝不剩扑上去。

他虽然因为胆怯没成功,但是可以保住性命。三天之后,董万金和李小梅结婚了。董万金他爹董千溪一样,凡事患得患失正理歪说,外加胡搅蛮缠。

他夺去了李小梅的贞操不忏悔、悔了她的前程不忏悔、她救了他的命不感恩,而后悔自己站错立场,没经受住上级的考验,上了阶级敌人的贼船。

就连李小梅生了三个闺女没生儿子,也被他当成阶级敌人以这种手段反攻倒算,让“无产阶级者”断子绝孙。他威逼李小梅承认,当初攀到老牛圈悬崖上,是和他爹事先预谋好,拉拢革命干部下水。否则,她为什么主动地说“我是你的人了”,又顺从地躺下?李小梅不承认他就打,被迫承认之后,打得更凶。

他更像他爹董千溪当年挖坑占地,认为自己如果不娶地富成份老婆,再当几年队长,就能入党当大队书记、再到公社书记,还不知当上哪一级领导。自己的前程,都毁在这个坏女人手里。他趾高气扬忘乎所以,目空一切为所欲为。

董万金成了家里的太上皇,对老婆如同凶神恶煞。他回家后往炕上一躺,什么活不干,让李小梅当成老爷子伺候。“打出来的老婆揉出来的面”,他不分场合不分轻重,动辄就打。他和李小梅讲好:不许打扮,不许唱戏,不许到别人家里串门。否则,不管是胸是肚子还是什么地方,上去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李小梅爬不起来为止。李小梅不敢认真梳头洗脸,拢一拢头发撩把水抹把脸就得。

她一听见丈夫的脚步声和咳嗽声,吓的浑身哆嗦。月子里,她也得洗衣裳做饭喂猪。她把丈夫拾掇得干净利索,自己连衣裳都不洗,是有名的邋遢老婆。

她和历代的小西山女人一样,养了孩子之后不把自己当人,不管有人没人,搂开衣裳就喂孩子。夏天更省事,干脆光着膀子。哪怕街上站着一群男人,她也光着膀子往园子里跑,大呼小叫地轰赶小鸡,甩的两个乳房“啪啪”响。

孩子们唱:

邋遢老婆去干活,

身上虱子摞成摞!

两个奶子像口袋,

大腚露在裤腰外!

董万金认为自己能有今天,都是父亲董千溪的功劳,把父亲当成导师。他在小西山一手遮天,对社员们非打既骂,天上地下一个人说了算。小西山的男女老少、包括叔叔大爷辈,没被他打过骂过的人不多。董虎头和董虎尾龙虎兄弟,见了他都赶紧躲开。一次董虎头来不及给他让路,他一脚踢坏了他的腰。

董云山人高马大膀阔腰圆,他一直没敢动手,成了他一块心病。那天,董云山上工晚了几步,他上去就是两大耳刮子。董云山也早想教训他,两个人在生产队院子里打起来。四十岁的董万金过了好岁口,被李小梅伺候得浑身是劲。

他一点点把董云山按在泔水缸沿上,将脑袋一点点按进泔水里。要不是大伙儿拉开,董云山就得被活活呛死。董云山被灌了一肚子又酸又臭的泔水,“哇哇”呕吐,越想越窝囊。那天晚上,他提了灯笼和水桶到南海底照泥蟹,吊死在一棵歪脖树上。从此后,董万金更加目中无人。他看谁不顺眼就安排谁挑大粪,到北海扛石头,到南洪子挖碱泥。身边有女社员,他也牲口一样“哗哗”尿。

有一回,大西山看小西山人常年吃不着鱼,带小西山社员们到河口门子闸沟。小西山人像过年,男女老少拿了网具,早早来到南海底。退潮后,小西山的社员们下海,帮大西山社员插网。潮涨满过完鱼,大西山的船从河口门子摇向南岸,提网巡鱼。退潮后,河口门子这边十几里海滩上,各种鱼类白花花一片。

三里五屯的男女老少聚集在滩涂上,人们用网、筐、水瓢、棒子,或者赤手空拳抓鱼,都有收获。大姑娘小媳妇们得寸进尺越过界线,去挡网边抢鱼。大西山队长装做没看见,董万金脱得一丝不挂去轰赶女人,丢尽了人。

从此后,大西山再也不带小西山人闸沟,多少年没见过荤腥。

小南风刮得窗户纸“忽达忽达”一个劲响,西北海“呼隆隆”一个劲发海。边外人回来,小西山如同熬过了冬天盼来了立春,花红柳绿人心活泛。

边外人说话口音纯正,说快了像敲梆点,说慢了像弹琴,不紧不慢像拉弦。咱这边口音,是瘸子不走正道歪嘴子吹风,赖赖讥讥像刷酸菜缸倒咸菜汤子。

两个边外媳妇,看了让人心里舒服敞亮。大媳妇能说会道不紧不慢,接人待物不拉过程。二媳妇一双眼睛能把人勾进阴曹地府,再扔到九霄云外。她爹妈真会取名,叫万花开。哪怕一堆柴火让她看一眼,也能生根长叶开花。

看看咱这边的男人,水裆尿裤邋邋遢遢,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眼睛直勾勾地看人。咱这边的女人缩头缩脑,趴在别人肩膀头上看人,拉一把一筋筋。

董希录财大气粗,老婆轻嗖嗖筋叨叨立整整,两个儿子出息得有摸有样。大儿子董云程肯定不是个善茬子,看似面善老实巴交,肯定杀人不眨眼。老二董云瑞双眼皮大眼睛,细皮嫩肉像个大姑娘,大闺女小媳妇的眼珠子变成苍蝇蚊子,满满地叮了他一身。他才二十二岁,谁知道都过的是什么风流好日子。

九岁的孙女稳稳当当,像大家闺秀。孙子虎头虎脑,将来也是好样的。

边外人带回来的那些希奇东西,小西山人祖祖辈辈没见过。洋戏匣子里面得装多少戏子,才能敲锣打鼓说拉弹唱。除了老天爷、玉皇大帝和孙悟空,不知道什么能人才造得出来。还有歪脖电棒,两只手用的大理发推子,一搂横扫半边天的老洋炮,带自来火的烟卷盒,麻将和一摞摞小人书一本本砖头厚的大书,让人大开眼界。盐场三队有个范世林,是瓦匠,家家户户盖房子都找他镩型石。

边外人大肚瓶子里的药膏也姓“范”,也叫“凡士林”。谁的脚裂口子,用棍子伸进瓶口掘一块一抹,“刷”一下粘得严丝合缝。一个人去要,家家户户都去要。边外人大方,把大瓶子放在街门口,谁都可以拿了一截木棍或者高粱秸,伸进瓶子掘一块挑走。有的人掘一块,没动地方抹在脚后跟的裂口上。有的人脚没裂口子,也去抹。有人家里的猪生癞了也去抹,连空瓶子都被人偷走。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咱和人家一比,差了几个节气。每天半下晌,全屯人早早吃完饭,搬小凳来到西北地街上,坐的一溜两行,鳖脖子抻的老长,等着听洋戏匣子。小孩子们吵吵闹闹摆凳子占地方,打起来了,边外人还得出来拉仗。以前没听洋戏匣子谁都没死,现在一天不听,肯定活的难受五饥六受。

过去,小西山公鸡打鸣母鸡下蛋、狗咬牲口叫雨后蛤蟆吵吵闹闹,很少听见人声。现在,小西山好像进来不少人,都是唱戏的,见面都能来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