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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陆上种地呼风唤雨 海里“闸沟”束手无策(1 / 2)

六月十五那天鸡叫之前,爷爷一个人悄悄起来。什么东西放在什么地方,他都心里有数,黑暗中伸手就能拿到。他牵牛套车,把柞木杆子、挡网、网纲、筏子、木锨、水叉子、漂箩、一卷绳子、大网兜子等搬上车。他把牛牵出院子,把自己和大车交给老牛。老牛识途轻车熟路,他躺在车上睡大觉,让老牛把车拉到要去的地方。爷爷奶奶之间,扯着一根无形的绳索。爷爷刚一动身,奶奶马上被牵醒,随后悄悄起来。种地要跟太阳走,赶海要跟潮流走;大车要跟牲口走,女人要跟男人走。爷爷在院子里悄悄忙活,奶奶也在屋子悄悄忙活。牲口得吃草料,男人不但得吃饭,庄稼饭更要及时。她把昨晚留的饭热透,把猪食烀好。

她进屋推醒父亲,让他照看好姑姑,别忘了喂猪喂鸡。她把饭菜热在锅里,把两个人的饭菜盛进小盆,用围巾包好装进大腰筐。她灌了一大瓶子水,还有黄瓜和水萝卜。她将渔刀子揣进怀里,把父亲叫起来顶好门,c筐出了院子。渔刀子刀把像一条弯曲的鱼的形状,刀刃锋利用起来顺手,是条锋利的“铁鱼”。

爷爷仰面躺在网衣子上面,数着天上的星星。他凭牛车拐弯抹角,知道过了大胡同子,慢悠悠下了前街,去往南关沿。车轱辘碾在暄呼呼的碱篷子上,大车到了南海底,爷爷把牛吆住。奶奶从后面赶上来,爷爷头都没抬,:“你来干什么?”奶奶说:“你头一次闸沟,一个人忙不过来。”爷爷言不由衷:“你来了,就别回去了。”爷爷把大腰筐在车上放稳,把奶奶拎上车,在车上吃早饭。

网衣喧腾腾,比炕头上还舒服。天在走地在走,所有东西都在走,只有老牛车和人没动地方。爷爷按时辰干活,和月亮太阳一样准时。到了河口门子,天蒙蒙亮,刚退潮。他干活有套数,把牛车停在岸边,把东西搬到沙尖上,插网杆子。奶奶说:“我给你递。”他说:“你搬不动,不是女人干的活儿。”

爷爷打眼向南岸一看定好位置,竖起又粗又结实的头杆。它将和南岸的尾杆一起,固定住横贯在河口门子上的挡网。杆头被削得尖尖,他抱住杆子身子下坠,前后摇动插深插牢。他用力扳了几下杆子,悬空打了几个悠悠,纹丝不动。

爷爷把绞杠装在头杆上,奶奶问:“栓绞杠干什么用?”爷爷说:“抻网,收网。”奶奶担忧地说:“一百多根网杆子,你插到涨潮也插不完。”爷爷狡黠地说:“有东西帮我。网杆子除了栓网,也是占住河口门子的地角石。”

奶奶明白,董希录顺便把河口门子也占上,这是董千溪做梦都不敢的事儿,宾服透了,说:“老天爷、土地佬、龙王爷都弄不过你,你是董天爷、董地爷、董龙爷。”爷爷得意地笑了,说:“你说这话我爱听,妈拉个巴子。”

南、北两岸沙尖子,像两个尖头子鱼头,一动不动对望。爷爷把用纲草搓成的网纲捋顺,先栓尾杆。奶奶提醒:“应该先栓头杆。”爷爷自信地说:“天错地错我不能错,也不敢错。”奶奶说:“等潮退干了,才能下海插杆。”爷爷说:“那就别闸沟了,扎脖吧。”奶奶干着急插不上手:“这是十几个人干的活儿,一个人干不过来。”爷爷自豪地说:“天我上不去,地上的活儿难不住我。”奶奶提醒:“这是在海里。”爷爷轻蔑地说:“海水也得地盛着。”

奶奶半信半疑,爷爷不紧不慢。他拴完一根网杆再栓一块网,用脚蹬进水里。像有根绳拽着,网杆和网顺着潮水漂向南岸。爷爷栓完最后一根网杆和网,尾杆刚好漂到南岸。爷爷干活,比皮影戏好看。他会“借北风”,还会借潮水。两个人坐在北沙尖上,吃黄瓜和水萝卜,现编现唱取乐解闷。爷爷豪放地唱:

有个老头八十五,打鼾好比雷打鼓。

一声轰倒老帽山,两声吓死大老虎。

三更传到龙潭山,四百胡子公变母。

五更到了阎王殿,阎王断了鼻梁骨。

六万小鬼来听声,吓跑七万八千五。

九月十五涨大潮,淹死十万避猫鼠。

奶奶用手拍着爷爷谢顶的秃脑门,娇滴滴唱:

大秃子跑二秃子颠,

三秃子跑上北大山。

四秃子吃饭没有碗,

五秃子生了偷针眼。

六秃子天天割棉槐,

七秃子年年考秀才。

八秃子吃饭掉饭粒,

九秃子干活没有劲。

十秃子没系裤腰带,

光腚下海捞海秧菜。

两个人唱完,潮水退干。爷爷脱得光溜溜一丝不挂,下到齐腰深海水里。他在流子中间插四根网杆,用网围成一座“鱼牢”,鱼钻进去别想出来。“网袖”是连接“鱼牢”的唯一出口,栓在后面独杆上,解开即可倒鱼。他一边向南岸插杆,一边把底网网纲踩进水底。到了南岸,他把粗壮的未杆在海滩上插牢,栓好网纲。齐刷刷一百多根网杆,都是海上地角石。从现在开始,从河口门子到沙包子大鸭湾,都是他的水域。他要在中间设一道栅栏当卡子,控制河口门子。每逢渔船进出、人们提鱼、赶海经过,交钱开门放行。他要在北岸搭一座窝棚,让儿子坐地收钱。他“啪”地拍了下额头,躺在海滩上,静等着涨潮升网。

那天是民国二十九年农历六月十五,再过四天是大暑节气。

爷爷把小西山比做罗盘,自己是罗盘中心蹦蹦跳跳的指针。太阳、月亮、星星,是罗盘上游标。东西南北的山川树木和大海,是罗盘上的刻度盘。他确定好固定方位,冬至那天,太阳在东南老帽山“帽耳”升起,一年中最短。夏至那天,太阳在北大山“羊角尖”上升起,一年中最长。现在挪了地方,“罗盘”不准什么都不准了。太阳竟从老帽山的肩膀头上冒来,应该是“三九”天才对。

涨潮了,汹涌的潮水裹挟着鱼群,“轰隆隆”涌进河口门子。一条大黄花鱼撞在网杆上,翻着肚皮露出水面,转着圈儿漂往下游。被网杆撞昏的梭鱼和鲈鱼,白花花地浮在水面上,也在玩“天转地转,葫芦头擀面”。它们不是原地打转, 随湍急的潮水转着圈子,过了河口门子。潮越涨越大,网杆越来越矮,爷爷仍躺在南岸沙尖子上睡大觉。奶奶起身大喊:“涨潮了——涨潮了——”

她的声音被轰隆隆的潮水淹没,南岸的爷爷似乎听见了,站起来。她们听不见对方声音,靠打手势表达想说的话。奶奶一只手往下一指往上一抬,“快下海升网!”爷爷划个圆圈手在中间一劈,“再等半个时辰!”奶奶双手来回穿梭,“鱼群过来了!”爷爷两手往怀里一搂,“等我一网打尽!”奶奶一甩手,“再等就晚了!”爷爷双手往屁股上一拍,自豪地往天上一指:“妈拉个巴子!”

奶奶坐下来观潮看鱼,爷爷躺下睡觉。大潮快涨满,周边地域越来越矮、越来越小。南岛子边缘郁郁葱葱的芦苇,在水面上露出尖梢。西庙山一点点被潮水遮挡,已经头影不露。海滩上,一层干枯的海秧菜,像粉皮一样漂浮起来。爷爷早把脚伸向潮印子,判断潮水尺度。潮水舔到脚掌子,他鼾声如雷。潮水淹到脚脖子,他一动没动。潮水钻进腿弯子,他一下子站起来,下到海水里。

网杆露出半截,在波浪中忽长忽短。爷爷从尾杆开始,把挡网高高提出海面,在杆子顶端拴紧。海水没过头顶,他潜进水里提上网纲,一一栓上活扣。绞网时,网纲在网扣里面串动自如。他把所有网纲拉上来拴好,人回到北岸。

他一圈圈板动绞杠,将网纲从南到北绷成一根直线。挡网是一道绷紧的闸门,拦腰闸住河口门子。大潮涨满停流,一条鱼进不去,一条鱼也别想出来。

一群群海鸥,从四面八方在河口门子上空汇聚。鸥群盘旋鼓噪,接二连三地向海面俯冲。有的海鸥贴着水皮掠过,叼起银光闪闪的小鱼,在空中吞下肚子。有的海鸥“劈里噗娄”垂直扎进水里,把半大鱼叼到浅水处,用力吞下去。贪食的海鸥在水里扑腾,叼起一条条大鱼,刚出海面就“扑通”“扑通”掉下去。

长长的海岸线上,落满雪白的鸥群,像冬天结了一圈亮闪闪的冰碴子。

爷爷和奶奶站在北岸沙尖上,既盼望退潮也害怕退潮。到底能闸住多少鱼,如何拿到岸边,拉回家怎么办,他们心里没有底。终于,潮水停流片刻,“哗”地转过头。海水在河口门子拧了个劲儿,瞬间形成一座巨大的旋涡。

海水掉转方向,“轰隆隆”地涌回西海。爷爷兴奋地说:“退潮了!”奶奶兴奋地说:“退潮了!”在潮水拖拽下,挡网鼓起大肚子,向西海扩张,网内海水明显高出一层。海水被挡网拦截,被网眼梳理一道道细密的纹理,像湖蓝色丝线。挡网内的海水越来越暗,两个人仔细辨认,不知道是暗影还是鱼群。

一条大头鱼沉不住气,浮上水面,沿网边游来游去。它把“鱼牢”入口当成出口,率先钻进去。周围的鱼都往里面钻,后面的鱼也往里面钻。“鱼牢”是个只进不出的吝啬鬼,进去别想出来。进去的鱼发现上当,又钻进“网袖”里面,焦躁地乱扑腾乱撞。“网袖”被鱼塞满下沉,拽得后面独杆弯成一张弓。

一群群燕鱼撞到挡网,惊慌失措地炸了群。它们和别的鱼群混在一块儿,无法施展飞翔功能。一条二尺多长的大燕鱼艰难转身,摇头摆尾扩大通道,闪避身边的鱼群。它在夹缝中逆流而上,游到南海底倏然转身加速,“刷”地飞离海面。它扇动巨大的鱼鳍,随着“扑棱棱”的呼啸声,凌空飞跃河口门子。

它滑翔了半里多地远,“扑通”一声落进西海,成功突围。西海里面干干净净,平日退潮时熙熙攘攘的鱼群,不见了踪影。除了这条孤零零的大燕鱼,还有死里逃生半斤以下的小鱼。大燕鱼发现燕鱼群体仍被困在挡网之内,哪能丢下不管?它毅然转身逆流而上,“扑棱棱”飞离海面,“扑通”一声自投罗网。它要带领所有被困的燕鱼,一块儿逃生一个都不能少。不管成功失败,它都与群体生死与共。大燕鱼率领群体逆流而上,艰难地往小西山南海底方向回游。

到了小西山南海底,燕鱼群触碰到沙滩,时刻都有搁浅危险。群体顿时产生了困惑,不知道被大燕鱼带到哪里。游到南关沿,大燕鱼一个急转弯紧紧咬住潮尾,向河口门子加速游去。群体紧随其后,快速前进。它们这才明白大燕鱼的用意,真可谓用心良苦。庞大的群体,由成千上万条大大小小的燕鱼组成。

如果短距离助游,相互碰撞拥挤乱成一团,注定全军覆没。只有巧借潮尾长距离助游,才能超速、超高、超远飞行,让良莠不齐的群体飞越河口门子,上演一场胜利大逃亡。群体加速后逐渐拉开了距离,自行分成三个批次。

第一批次由大燕鱼率领,全是二尺长以上的精壮燕鱼。中间是第二批次,由一尺半左右的青少年燕鱼组成。第三批次,是小燕鱼、怀孕的母燕鱼和燕鱼中的老弱病残。潮水很快退干,大燕鱼已经率领群体游到大西山南海底。

倏然间,燕鱼群密箭般“刷刷”钻出海面,“扑棱棱”剧烈扇动鱼鳍。

第一批次在大燕鱼的率领下,一条不少地跃过挡网,凌空飞跃河口门子。

大燕鱼飞到空中,才知道空中的情势比海里更凶险。密匝匝的海鸥群上下翻飞,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空中“挡网”,杂乱横亘在批次面前。它沉着冷静,带领批次闪电般避开鸥群。鱼鳍与海鸥羽毛刮蹭,发出尖锐的“刺拉刺拉”声。

它们和死亡近在咫尺孤注一掷,千钧一发扣人心弦,终于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