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万古和他们讲理:“城里人不该欺负乡下人。为什么别人白嫖,我们就得花钱?”内掌柜说:“我和你们讲不清楚,有人和你们讲。”他叫来几个窑痞子,把哥仨打的鼻青脸肿,赶出妓院。哥仨又试了几家妓院,要不是跑得快,性命难保。他们逃到一片荒地上,走投无路万念俱灰,知道被董虎尾和白成太耍了。
董万古说:“世上没有白花的钱白吃的饭,更没有白睡的窑姐。”老二董万人说:“我们哥仨挨打,钱被抢光,还有没有讲理的地方?”董万古和他爹董千溪一样,净算歪账:“我们为睡窑姐而吃亏,不睡窑姐更吃亏,我们非睡窑姐不可,才能把失去的东西捞回来。”老三董万典提醒:“哥,我们一天没吃饭了。”董万古脱下衣裳,说:“把这件外衣拿到当铺当了,先对付着吃碗面条。”
他们当了衣裳吃了碗面条,当晚来到南站,做脚力搬运货物。他们干了一个月苦力,除了吃饭住店逛了几次窑子,挣的钱花的干干净净。那天晚上在小酒馆,哥三个一边喝酒一边商量,说一段哭一段,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过多久。
他们虽然举步维艰,不到万不得已不回小西山。董万古说:“我们当一辈子脚力还是光棍子一个,老了谁管?”董万人说:“要饭得有个立棍的地方,死了得有块地儿可臭。”老三董万典说:“奉天城没有我们的立脚之地。留下来怎么办,回去怎么办,得想个办法。长兄如父,大哥,我们听你的。”
董万古一口干了一盅老龙口白酒,把酒杯往桌子上“砰”地一敦,说:“我是家里老大,咱爹把你们交给我,我责任如天。我三十多岁了,得打一辈子光棍,在外面混死得了,哪里死在哪里埋。老二呢,你不当胡子也得去当兵,三年后得有个人回去报仇,别耽误正事,否则让咱爹没法做人。三弟年龄小,赶紧回家,找个媳妇传宗接代。再说还有爹妈和四个兄弟,得有个人照顾。”
董万人和董万典说:“大哥,我们听你的。”第二天一早在沈阳南站,弟兄三个洒泪而别,从此各奔前程。老大董万古打心眼里喜欢上了奉天城,和两个兄弟说的都是假话。他把两个兄弟支走之后,自己留下来准备安家扎根。
大街上花枝招展的女人来来往往,没人能看上他这个臭脚力。他小时候听过瞎话“天仙配”,不管怎么配,七仙女也配不到他名下。他不是董永而是董永手里牵的牛,得出一辈子苦力吃一辈子草料,重新托生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成为董永。能接近女人得到女人的地方,还是妓院。他还得辛辛苦苦做脚力,把钱全扔在窑姐床上。一来二去,他把奉天城妓院的底细,弄得如同熟透的桃儿。
那当时,奉天城的妓院分为四等。一等妓院房间整齐、宽大,室内设备华丽,妓女年轻美貌穿着考究,小有文化擅长弹唱,嫖客多为中上层军政人员、名流、士绅和富商。二等妓院稍差一筹,室内还算干净,妓女年轻,体态匀称,嫖客多为工商业者、地主和中下级军官等。三等妓院房间中等偏下,室内布置简单,妓女年龄稍大。四等妓院屋小床小,光线暗淡空气浑浊,嫖客多是小经营者、手艺人、店员等。董万代经常光顾破瓦寒窑,里面半截土炕,因此称窑子和窑姐,嫖客大多是他这样的车夫、脚力、矿工等,也有不少因穷困娶不上媳妇的男人。
老鸨最打怵那些窑皮子了,逛妓院不给钱还捣乱,内掌柜无能为力,妓女们更是敢怒不敢言。长时间没有客人,妓女就没有好日子过,为了生存不得不顺从窑皮子。董万古经常逛窑子,和里面的老鸨头、窑姐们越混越熟
那天内掌柜病了,老鸨让董万代给带个班。他大显身手里外张罗,巧舌如簧滴水不漏,大事小情重拿轻放,面面俱到游刃有余,左右逢源皆大欢喜,不管窑姐嫖客,个个意犹未尽。那天从早到晚,嫖客们来来往往,走马灯般络绎不绝。几伙窑痞子被他软硬兼施打理得服服帖帖,心满意足还没沾半点便宜。
内掌柜的一死,老鸨让董万古当了内掌柜,一步登天苦尽甘来。董万古的性格和心态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他认为,妓女都是些放荡低级不要脸、靠卖身享受的不正经女人,天生是男人们的玩物。他了解了她们的身世,知道都是正派的良家女子。她们大多来东北、山东、河北农村,无不被生活所迫逼良为娼。
他当内掌柜第二年,河北那边发大水,十几个县土地被淹。他认识的一个人贩子跑到那边,一次骗来二十几个女孩子,卖到妓院。也有的父母吸食鸦片或赌钱导致倾家荡产后堕落,作孽,把亲生女儿卖到妓院。那天,妓院里来了个满面愁容的十九岁女子,叫蓝方圆。她丈夫身患重病无钱医治,为了给丈夫治病将自己卖给妓院。董万古大发善心,拿出全部积蓄给了她,回家给丈夫治病。
蓝方圆千感万谢,发誓丈夫病愈后,当牛做马报恩。半年后,她丈夫不治而亡,钱也花光了。她万般无奈又来到妓院,要卖身还钱。董万古大为动容,两个人连夜逃出妓院,不知所向。有人说,两个人去了长春,在桃园街开了一家叫“百花堂”的妓院。有人说,董万古和蓝方圆去了哈尔滨,在裤裆街开了家妓院。
老二董万代和老三董万人告别哥哥,离开奉天城来到海城。老二董万人说:“兄弟,你回家吧,豁上我一个人造吧。”老三董万典说:“我要和二哥一块儿当兵、落草为寇,为爹增光。”听说广宁县大山里,有个绿林好汉叫“龙虎兄弟”,打家劫舍杀富济贫。哥俩听了一阵惊喜,继而半信半疑。小西山的董虎头和董虎尾,哥哥成了“板腰子”,兄弟半拉耳朵没了,几天工夫跑这么远拉起溜子!他们前去投奔,原来是奉天张大帅落沛当兽医时,被诬陷通匪入狱,岳父赵恒昌耗尽家产,托人具保救赎出来,经人引荐,加入土匪“二虎兄弟”的溜子。
入伙后,大帅当了负责看守人票的小头目,见“二虎兄弟”绑票抢劫滥杀无辜太缺德,尤其对绑架女人更为不满,多次劝解无效,随即离开匪窝。当初的小头目,现在成了张大帅东北王,“二虎兄弟”的绺子,十几年前就散伙了。
董万人和董万典哥俩本是一对草包窝囊废,怎么能和叱咤风云、杀人如麻、统领千军万马的张大帅相比。他们不想出力还怕死,干什么什么不行,又一路要饭来到熊岳城。他们害怕回家没法交代,董万人猛吃咸盐腌成齁巴佬,回家后谎称得了痨伤病,好不容易拣条命才回来。董万典狠了狠心,用石头砸断右手食指,谎称帮工时,手指头被石头砸残不能打枪,验不上兵也当不成胡子。
董千溪算计来算计去赔了又赔,都算计到自己头上,更加后悔无奈。
白海葵才是四个家庭唯一报仇雪恨的种子。小时候,他亲眼目睹父亲被董希录打成的惨象。父亲经常向他灌输与董家的恩恩怨怨,打下深深烙印。他一出永宁城,按父亲所说的路线直奔龙潭山。他露宿风餐义无反顾,独闯龙潭虎穴无所畏惧,投奔胡子大当家的“火爷”鞠天福,江湖上称“火燎子”。
“火爷”五岁那年,胡子当着全家人的面,将爷爷点了天灯。胡子把一桶火油泼在爷爷身上,无情地点燃。爷爷变成火人,一边惨叫一边扑向胡子拼命。
这更坏了,胡子又点了他全家人天灯。要不是紧急关头妈妈把他扔进水缸,他也被烧成焦炭。他虽然拣回一条命,脸被火燎焦,痊愈后比鬼还难看。
“火爷”被火毁家,也以火起家。他当胡子之后,走到哪里烧到哪里,发誓要将世上的一切化为灰烬。他当了大当家的之后,让“肥票”顺火道跑下山去,回家后捂着烧糊的屁股,把钱送到山上。月黑之夜,他让小喽啰头顶灯盏,站在十步开外,甩手一枪,打灭灯捻上的火苗。小喽啰如果面不改色纹丝不动,都会受到他的奖赏和重用。除了“点天灯”“跑火龙”,他还创造了“烤地瓜”“熏鲤鱼”“燎猪头”“焙里脊”“蒸大肠头”等火刑。从此后成了规矩,每个月的农历三十月黑之夜,龙潭山的胡子都要比试枪法,由小喽罗头顶灯盏当灯靶。
胡子们的枪法各有高低,大家抓阄,抓到的“生冲子”,有的一枪打灭灯捻,灯身完好无损。有的一枪打碎油灯,火油淌了小喽罗满头满脸。多数胡子打不中,将小喽罗打残打死。白海葵入绺子不久,逢上“火爷”过五十岁大寿。
那天月黑之夜,胡子们喝完酒,照例举行枪法比赛。为了不当活靶,好几个小喽罗反水或逃跑。为了建功立业,白海葵自告奋勇当活靶,站到百步开外。“火爷”看白海葵心诚,破例撤了靶封子,封他做军师。白海葵和卧薪尝胆的越王勾践一样,每天睡觉前,让贴身小喽啰提醒一句:“白海葵,忘了你为什么落草为寇吗?”他大声回答:“我永远不会忘记,我要点董希录全家天灯,要回我家被霸占的土地!”他即使当不上大当家的,也要带几个亲信,回小西山报仇。
那是个晴天,胡子头目们在喝酒作乐,寻找目标比试枪法。一只老鹰在空中盘旋。“火爷”早看出白海葵有野心,让他改换门庭,扔给他一枝没了准星的老套筒:“师爷,生冲子吧!”白海葵明白,大当家的决心已定,他非走不可。
他只好接过老套筒,推上子弹,端起枪刚往天上一举,枪走火了。
让他没想到的是,老鹰竟掉了下来!整个龙潭山一片欢呼,连“火爷”也惊奇万分。这歪打正着的一枪,只击断老鹰一只翅膀,犯了山门大忌。即使大当家的留他,也得降为负责内部安全“水香”,以后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白海葵推上子弹,对准地上扑腾的鸟儿刚要搂火。“火爷”说:“别为这只败兴鸟浪费枪子儿,用枪把子捣死算了!”“火爷”下了逐客令。白海葵说:“大当家的,败兴鸟儿由我引来,再由我送它升天。”他把破枪倒过来,用枪把子去捣那只倒霉的鸟儿。受伤的老鹰仍好勇斗狠,和他打起了鹰爪拳。
老套筒这回没走火,却被鹰爪挠动板机。“啪”的一声枪响,“火爷”应声倒地,子弹穿过胸口一命呜呼。胡子头目和喽罗们,无不吓得目瞪口呆。
假如白海葵跪在“火爷”尸首面前忏悔,胡子们就得点他的天灯。他看都没看一眼血泊中的“火爷”,大步跨上台阶,稳稳坐在“火爷”宝座上,大声说:“老鹰替天换主,是山寨大幸!大当家的升天,更是天意!”
白海葵成了龙潭山土匪大当家的,将那只残鹰当成吉祥鸟儿。他早想纠集龙潭山胡子全部人马,下山回小西山报仇。无奈复县警察大队几次剿匪,他们东躲西藏未能成行。他们打家劫舍、“请财神”(绑票),发展到三百多人。
白成太在家里呆不住,以寻找儿子为借口,离开杀牛婆。他一路向南去了大连,在“浪速町”一家日本人开的珠宝店里打杂,找到人生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