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工业五十三年(1 / 1)

景都的清晨,从未有过哪怕一秒钟的静谧。如果说五十年前的北京城是一幅水墨画,那么现在的景都,就是一幅用煤灰、机油和霓虹灯管强行涂抹而成的赛博朋克重金属油画。“轰——”那是地下铁道的咆哮。这头蛰伏在城市地壳之下的钢铁巨蚓,正裹挟着数以万计的早班工人,在错综复杂的隧道网络中疯狂穿梭。地面之上,有轨电车的铃声被淹没在汽车内燃机的轰鸣、报童的叫卖声以及那座高达四百米的“帝国大厦”顶端飞艇系泊塔发出的机械咬合声中。

商砚辞站在“帝国大厦”的第一百层落地窗前。七十五岁。这个数字像一块生锈的铁牌,挂在他日渐佝偻的脊背上。他不再是那个在南澳岛挥斥方遒的青年,也不再是那个在天津卫指挥若定的统帅。岁月是一场不可逆的化学反应,它氧化了他的皮肤,沉淀了他的关节,却唯独没能浑浊他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依然像深海一样,藏着两个世纪的秘密。他的一只手拄着一根由钛合金打造、外包紫檀木的手杖,另一只手,轻轻按在冰冷的防弹玻璃上。

俯瞰下去。长安街不再是那条仅供马车驰骋的石板路,它被拓宽了十倍,变成了双向十六车道的沥青大动脉。黑色的轿车流如同一群不知疲倦的甲虫,在这条动脉中奔流不息。远处,紫禁城的红墙黄瓦被周围林立的钢筋混凝土摩天大楼挤压得像是一个精致的盆景,那是旧时代的遗骸,被精心地防腐处理,供新时代的人们凭吊。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独特的味道。那是二氧化硫、未完全燃烧的烃类化合物以及一种名为“欲望”的信息素混合而成的气味。

“爷爷,那是今天的雾霾吗?”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那是他的孙女,商小蛮。她穿着一件带有蕾丝花边的洋装,手里却拿着一个做工精密的机械模型——那是最新型的“鲲鹏”级重型轰炸机的风洞模型。

“不,小蛮。”商砚辞的声音沙哑,像是老旧的风箱在拉动,“那是工业的肺活量。是这个国家在呼吸。”

他转过身,看着房间的中央。那里并没有摆放什么金银财宝,而是立着一排排顶天立地的黑胡桃木书架。那是《景国百科大全》的原稿库。这是他耗费了整整三十年心血,动员了科学院三千名院士,几乎榨干了他脑海中每一个神经元所存储的知识,才最终浇筑而成的“文明方舟”。

火种计划,完工了。从基础的牛顿力学到相对论的雏形,从青霉素的分子式到内燃机的热效率曲线,从杂交水稻的遗传图谱到早期计算机的逻辑门电路……人类文明两次工业革命的精华,被转化为数亿个汉字,封存在这间恒温恒湿的密室里。

“方奶奶说,这是留给未来的情书。”小蛮眨着大眼睛。

商砚辞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温柔而感伤的弧度。方琅琊。那个陪他走过半个世纪风雨的女人,那个在南澳岛的油灯下与他共绘蓝图的战友,那个景国的“药神”与“教母”。她在三年前的一个冬夜里走了。走得很安详,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枚早已磨得发亮的齿轮同心结。

“是啊,情书。”商砚辞低声呢喃,“也是遗嘱。如果我们这一代人搞砸了,如果核战争真的爆发,如果文明倒退回石器时代……只要这套书还在,人类就能在废墟上,用五十年时间走完五千年的路。”

这时候,办公室的厚重橡木门被推开了。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他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铁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两鬓微霜,眼神坚毅而深沉。 他身上没有商砚辞那种超脱时代的疏离感,却多了一种在这个时代摸爬滚打、在权力漩涡中搏杀出来的威严与圆滑。

商启。商砚辞的儿子,景国新一任的首相,也是这个庞大帝国现在的掌舵人。

“父亲。”商启的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议会那边的投票结束了。关于《波斯湾特别军事行动法案》……全票通过。”

商砚辞没有感到意外。他只是转过身,重新望向窗外那灰蒙蒙的天空。

“全票?连那些平日里嚷嚷着‘休养生息’的鸽派也投了赞成票?”

“因为石油。”商启走到父亲身边,同样望向窗外,“西伯利亚的油田冻土太厚,开采成本太高。南洋的油田产量已经到了瓶颈。而我们的战车、我们的飞机、我们的舰队……它们就像一群永远吃不饱的饕餮,张着大嘴等着喂油。没有油,景国的工业心脏就会停止跳动。没有油,我们就会窒息。”

商砚辞叹了口气。宿命。哪怕他改变了历史的走向,哪怕他让这个东方古国提前两百年进入了工业时代,有些东西依然无法改变。比如贪婪。比如战争。比如对资源的掠夺。

“西方那边呢?”商砚辞问,“那个‘达芬奇’的继承者们,他们有什么动静?”

“他们也没闲着。”商启冷笑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绝密情报,那是用微缩胶卷拍摄的,“景安局最新的卫星图片——虽然只是高空侦察机的照片,但很清晰。在苏伊士运河以西,他们集结了超过两千辆坦克。那是他们的新型号,代号‘十字军’,装甲厚度超过了我们的‘玄武’。”

“坦克……”商砚辞咀嚼着这个词。五十年前,那是他脑海中的图纸。而现在,它成了两个超级大国在沙漠中对决的角斗士。

“打吧。”商砚辞闭上了眼睛,“这是成长的代价。既然我们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就要有面对魔鬼的觉悟。”

距离景都五千公里之外。印度洋,波斯湾。这里没有雪,只有无尽的沙砾和能把人烤熟的烈日。空气在高温下扭曲,呈现出一种令人眩晕的波纹。

但在这片死寂的沙漠中,此刻却上演着人类历史上规模最宏大、也最残酷的钢铁交响曲。“滋——滋——”无线电的杂音在耳机里炸响,混合着发动机的轰鸣声,几乎要震碎耳膜。“猎鹰一号呼叫母舰!猎鹰一号呼叫母舰!我们要进入‘澡盆’了!雷达上有反应!上帝啊…… 那是什么鬼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