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酒力上涌的眩晕,那是一种……内部的、灼热的绞拧 。一股突如其来的、源于脏腑深处的灼烧感,如同岩浆般猛然升腾,瞬间压倒了酒酣耳热的暖意。
紧接着,是剧烈的、无法抑制的恶心。
“唔……”
他试图压制,但那股力量是如此的蛮横。
“呕——”
他开始干呕。随即,是喷射状的剧烈呕吐 。那些尚未消化的宫廷珍馐,混合着胆汁与御酒,如同瀑布般,泼洒在他身前的龙案之上,泼洒在那光可鉴人的金砖之上。
音乐,戛然而止。
舞女们发出惊恐的尖叫,纷纷跪倒在地。
“陛下?”
“护驾!护驾!”
殿内瞬间大乱。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被扼住的兽吼,从朱祁镇的喉咙深处爆发出来。他试图站起,但腹部传来如同被一万根烧红的铁钳同时绞拧般的剧痛 。
他惨叫一声,从龙椅上翻滚下来,跪倒在地。
他开始抽搐。
他拼命地撕扯着自己胸口的龙袍,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响。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那不是毒,那是一种更根本的瓦解。蓖麻毒素正在阻止他体内的细胞制造蛋白质,生命的基础正在溶解 。
他的脸,在短短几息之内,由涨红转为青紫。口吐白沫。
最终,在一次剧烈的、弓背挺身的抽搐后,他的身体猛地一僵,彻底瘫软下去。
休克。昏迷 。
龙袍上满是污秽。
大殿陷入了长达三秒钟的、绝对的死寂。紧接着,是山崩地裂般的恐慌。
官员们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撞翻了桌椅,珍馐美酒洒了一地。太监和宫女们的尖叫声,几乎要掀翻奉天殿的屋顶。
“肃静!!!”
一个尖利到几乎要刺破所有人耳膜的声音,悍然压倒了所有的混乱。
王振,那个几秒前还温顺如“翁父”的宦官,此刻如同地狱归来的罗刹。他一步从御座旁跨出,脸色苍白得如同死人,但眼神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于疯狂的、病态的亢奋与权威 。
他的尖叫声刺穿了恐慌。他不再是那个谦卑的奴才。在皇帝倒下的那一刻,他就是皇帝。他苍白的面孔上,那因“悲痛”与“惊骇”而扭曲的五官,透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大权在握的狂喜。
“御医何在?!滚过来!!”
“锦衣卫!!!”
殿门被轰然撞开。早已在殿外待命的北镇抚司缇骑 ,如同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无声地涌入。他们身上那绣着狰狞“斗牛”纹样的织金红袍,在这片混乱中,如同流动的鲜血。
他们的任务,不是救驾。
是“封锁”。
“封锁奉天殿!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王振的声音化作一道冰线,“——格杀勿论!”
御医们连滚爬来,跪在朱祁镇身边,颤抖着施针、切脉。他们很快便陷入了绝望——脉象紊乱,却找不到任何已知毒物的迹象。银针探入呕吐物,没有变黑。这不是砒霜。
“毒……是毒……”王振踉跄着,仿佛悲痛欲绝,“可是……咱家亲手试过的……所有的菜,所有的酒……都试过了啊……”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对所有人说。
他的目光,如同慢镜头般,缓缓地、越过所有惊恐的官员,最终,定格在了那个唯一还保持着镇定、站在原地未动的身影上。
于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