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不知道，他那一声轻蔑的冷哼，和他那居高临下的一“瞪”，便是这场狩猎中，猎人与猎物身份互换的、最初的号角。
乞丐没有再纠缠，他抱着破碗，手脚并用地爬开，转瞬间便消失在城门洞另一侧的阴影里，仿佛一滴污水，汇入了广州城这片浑浊的大海。
他没有回头，但高远那张充满了煞气的脸，和他手下人那股无论如何伪装都掩盖不住的、属于鹰犬的血腥味，已经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他不是在乞讨，他是在“狩猎”。
穿过三条街，拐入一处鱼龙混杂、连官府都懒得踏足的“蕃坊” 区域。这里的建筑奇形怪状，空气中弥漫着阿拉伯香料与华人便溺的混合气味。乞丐熟练地七拐八绕，闪进一间毫不起眼的、贩卖廉价玳瑁的铺子后院。
后院，香气陡然一变，一股浓郁的、属于高级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一个身着海蓝色绸缎劲装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用一柄小小的银匙，拨弄着一尊熏炉。
“梦姐，”乞丐的声音，早已褪去了方才的卑微与颤抖，变得沉稳而干练，“鱼进网了。十二条，都是北边来的‘狼’。为首的那条，是头狼。”
这乞丐，赫然是蒋梦安插在广州城门处的无数“眼线”之一。锦衣卫自诩为帝国的暗影，却不知，明代的秘密警察机构，如西厂，早已开创了“招募聪明的乞丐男孩”作为其“庞大间谍网络”的先河 。而蒋梦，这个盘踞南方的地头蛇，早已将这套情报战术玩得炉火纯青。
女子缓缓转过身。她便是蒋梦。三十许，面容姣好，眼角却带着一丝风霜历练出的、如同刀锋般的锐利。
“北边的‘狼’？”她冷笑一声，银匙在熏炉中轻轻一磕，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们还真敢来。王振那条老狗，是嗅到了商先生这边的味道了。”
“头狼的腰牌，是‘苍狼’的样式。”乞丐低声补充道，“而且，他们个个手上都有老茧，绝非普通商队 。”
“干得好。”蒋梦的眼中，杀意一闪而逝。“锦衣卫又如何？ 他们以为广州是他们的北镇抚司吗？这里是南中国海的门户！”
她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叠叠的屋檐，望向了东南方那片波涛汹涌的大海。那里，有一座岛，南澳岛。
南澳岛，地处闽粤交界，自明初海禁以来，便是“官府弃守海外荒岛”，是“海上非法活动人群的聚居之地”。这里是海盗的乐园，是走私商的天堂，是一个“管辖权分割”、官府力量无法触及的法外之地。这，便是蒋梦真正的根基。商砚辞的工坊，就在这座岛屿的最深处，被她用数千亡命之徒和数百把“先进火枪”重重保护着。
“传我的令，”蒋梦的声音变得冰冷，“‘黄蜂’动起来。我要知道这十二条‘狼’，在广州城的每一个时辰，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见了什么人，放了什么屁。”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如果他们真的是来杀商先生的，我不介意他们全都埋葬在这里。我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强龙不压地头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