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当那些如同猿猴般矫健的海盗,顺着绳索攀上甲板时,他们才发现,这依旧是一场不平等的屠杀。
海盗们手中,是更为精良的燧发枪。每一次扣动扳机,都有一名明军士兵惨叫着倒下。而明军手中的火铳,早已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海战中受潮,十有八九都成了无用的烧火棍。
甲板,瞬间变成了血肉磨坊。刀剑的碰撞声,火枪的轰鸣声,临死前的惨叫声,汇成一片。
就在这片血与火的混沌之中,一道红色的身影,如同一道逆流而上的闪电,从一艘海盗船上,直接跃上了“镇远号”的甲板。
那是一个女人。
她手中握着两柄造型奇特的弯刀,刀光如水,每一次挥舞,都带起一蓬血花。她所过之处,那些身经百战的明军士兵,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下。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充满了致命的、舞蹈般的美感。
她便是蒋梦。
她的目标很明确,直指船楼之上,那个穿着七品官袍、脸色惨白的年轻人。
李怀安看着那个如同女武神般势不可挡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他缓缓地,拔出了腰间的佩剑。那是一柄文官的佩剑,更多的是装饰,而非武器。
蒋梦几个起落,便已跃上船楼。她停下脚步,站在李怀安面前不足三尺的地方。她手中的弯刀,还在滴着血,那暗红色的液体,顺着优美的弧线,一滴滴地,落在甲板上。
“你就是李怀安?”她的声音清脆,却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
李怀安没有回答。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剑,摆出了一个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防御的架势。
蒋梦笑了。那笑容里,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与不屑。
“放下剑,”她说,“我留你一命。我只要你的船,和你的……技术。”
宴席的喧嚣,正如同退潮般,一丝丝、一缕缕地,从这座宏伟府邸的每一个角落悄然抽离。最后的蹄声消失在长街尽头,那辆载着某个勋贵子弟的华丽马车,带走了最后一点属于人间的、虚伪的热闹。随之而来的,并非安宁,而是一种更为深沉、更为厚重的死寂。这寂静仿佛有了实体,化作无形的、冰冷的潮水,缓缓漫过每一寸雕梁画栋,淹没每一处亭台楼阁,最终,将整个王府都浸泡在一片鎏金的、令人窒息的深渊之中。
风,自庭院中那几株早已落尽了叶子的西府海棠枝头掠过,发出细微的、如同叹息般的呜咽。空气中,那股由顶级龙涎香、弥漫的美酒、以及数十道山珍海味共同交织而成的、甜腻到近乎腐败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它像一个不愿离去的、华丽的幽魂,顽固地盘踞在这片狼藉的战场之上,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盛宴的奢靡与空洞。
主厅之内,巨大的莲花形铜制烛台上,数十支手臂粗的巨烛仍在燃烧,但焰心已显疲态,光芒不再稳定,忽明忽暗,将满地狼藉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光可鉴人的金砖地面上,如同群魔乱舞。那些专为宴饮而设的矮榻与凭几早已东倒西歪,一方铺着西域贡毯的坐席上,还残留着一个被酒渍浸透的、深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