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辰哥?”她的声音几乎卡在喉咙里,“你,怎么也来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安全带,真皮材质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陆远辰不紧不慢地系好安全带,铂金袖扣在舷窗透进的暮色里划出流星般的轨迹。“我申请了巴黎高美的访问学者,”他调整着座椅角度,露出周若媛熟悉的、右边比左边深些的酒窝,“为期一年。”
飞机突然加速带来的推背感让周若媛的香槟杯微微倾斜,陆远辰及时伸手扶住杯座。这个动作让他腕间的沉香手串滑到袖口,那是五年前周若媛在京都清水寺为他求的——此刻正散发着令人安心的木质香气。
飞机在平流层稳定飞行后,周若媛将座椅微微后仰。她侧过头,忍不住问道:“你这个哲学博士,放着家里的事务不管,又来做什么美术学院的访问学者?”
陆远辰解开西装里面衬衣最上面的纽扣,从公文包里取出一本《梵高书信集》。书页间夹着几张浮世绘明信片,边缘已经有些泛黄。“记得那天我说过的话吗?”他翻到折角的一页,指着梵高临摹歌川广重的《雨中大桥》, “这位后印象派大师也曾痴迷浮世绘。哲学和艺术就像……”他停顿了一下,指尖轻叩扶手,“就像莫奈画中的睡莲与水面,看似两个世界,实则相互缠绕。我一直很喜欢绘画艺术,这次终于有机会好好地欣赏和学习了。”
空姐送来晚餐,陆远辰帮周若媛放下小桌板。银质餐具在亚麻餐巾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照在他腕间那串沉香珠上。“我想通过研究艺术,”他优雅而熟稔地切着盘中的鲑鱼,刀叉没有发出一点声响,“或许能让我的哲学思考更进一步。就像海德格尔说的,艺术是真理自行置入作品。”
周若媛望着餐盘里精致的甜点——覆盆子慕斯上点缀着金箔,让她想起大学时偷偷在笔记本角落画下的风景。“我记得你那天说的话。”她轻声说,把餐巾铺在盘子手中轻轻旋转,“只是当时觉得该为爸爸分忧,才去学了财经。”
舷窗外,深蓝色的夜空铺展开来,繁星如钻石般璀璨闪烁。陆远辰忽然从手边的便携皮包里取出一个皮质笔记本,借着阅读灯温暖的光晕,翻开其中一页递给周若媛。纸上用铅笔速写着十八岁的她,正坐在校园里专注画画的侧影,笔触间还留着当年素描特有的炭粉气息。
“这次,”他的声音混着引擎低沉的嗡鸣,却格外清晰,“我们都该忠于自己了。”就在这时,一束皎洁的月光突然穿透云层,斜斜地洒在素描纸上,那些年久的铅笔痕迹在银辉中泛着微光,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般鲜活起来。机舱内柔和的灯光与清冷的月华交织,在纸面上投下朦胧的光影,让画中的少女仿佛随时会从纸页中抬起头来。画面最下方,还写着一行细小的字:给我的媛媛。字迹因为时间久远,而有一点点的模糊。
周若媛的指尖轻轻抚过素描纸边缘微微翘起的角落,那里还沾着一点当年的橡皮屑。舷窗外,北斗七星清晰可见,星光穿过双层玻璃,在画纸上投下细碎的亮斑,像是为这段被时光尘封的记忆撒上了一层银粉。
“为什么……”她的声音轻得几乎被引擎声淹没,“为什么现在才把这张画给我看?”
陆远辰将笔记本平放在小桌板上,月光在纸面流淌成河。他嘴角扬起一个略带自嘲的弧度:“本来打算在你大学毕业时送的。”他的手指无意识地转动着腕间的沉香珠,“结果我先收到的,是你的婚礼请柬。”舷窗外一颗流星划过,在他镜片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银光,“这张画就躺在抽屉里了,和未送出的威尼斯双年展邀请函放在一起。”
周若媛突然发现画纸背面有淡淡的水渍晕染开的痕迹,在月光下呈现半透明的波纹。她急忙眨了下眼睛,却还是有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溢出眼角。“你的那位法国女友呢?”她故意偏头看向窗外的星河,“那么美的金发女郎,连爸爸都夸她像电影明星。”
陆远辰轻轻合上笔记本,皮质封面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哑光。“过去半年,在我们过去住宅旁的老街上我走过了好几次,我突然觉得……”他取出手帕递给周若媛,上面还带着沉香的余韵,“比起惊艳的皮相,我更珍视能与我共赏《星月夜》时落泪的灵魂。”他望了望舷窗外灿烂的银河,“那样的金发,我在蒙马特高地一天能遇见二十个。”
夜航灯的微光里,周若媛看见他左手小指上有一圈淡淡的戒痕——和她的一样,都是被时光冲淡却未曾消失的印记。空姐又送来两杯热巧克力,蒸腾的热气在舷窗上凝成几滴细密的水珠,倒映着满天繁星,就像她十八岁那年他们在观星台熬夜看狮子座流星雨时,望远镜镜片上结的霜花。
“所以今年,”他接过空姐递来的薰衣草热毛巾,“有人陪你看圣诞节的香街灯饰了。”
周若媛望着小桌板上并排的两只白色的咖啡杯——巧克力的香气淡淡地氤氲在他们两个中间。三万英尺的高空上,久违的安宁终于顺着交叠的呼吸,一寸寸漫过那些经年未愈的伤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