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消息已传遍十里八乡。
张婶挎着竹篮路过营地,扯着小孙子躲在树后。孩童指着穿灰衣的士兵,脆生生喊:“娘!官兵叔叔!”
“胡说!”张婶慌忙捂住孩子嘴,“那是靖南营的兵!”
不远处田埂上,几个农夫蹲在草垛旁嘀咕。
“瞧那衣裳料子,跟知府衙门的衙役一个色儿。”
“管他官兵匪兵,能打跑烧粮的鞑子就是好兵!”
议论声被风卷到校场。秀才涨红了脸:“咱不是官兵!是百姓自家的兵!”
李昊却拦住他,目光扫过远处窃窃私语的人群:“样子像官兵,百姓才敢信你能护着他们。心不一样——”他扯开衣襟,露出内衬密密麻麻的针脚,“咱的根,扎在太行山的泥里。”
狗儿默默走到溪边,掬起清水泼在脸上。水珠顺着下颌滴落,冲开溪面倒影里的“靖南营”三字。
他忽然笑了。
水波荡漾,三个字碎了又聚,像永不沉没的锚。
暮色四合时,李昊独自走过晾衣场。
月光给灰扑扑的军装镀上霜色。他随手拎起一件,指尖触到内衬——那里藏着更深的颜色。
秀才连夜缝进的,是每个士兵的姓名、籍贯、所属队列。
老周的粗布衣内,绣着“南阳邓州”;
王二的衣角,针脚飞舞如刀,藏着“陈州府屠户子”;
狗儿的字迹最稚嫩,歪歪扭扭绣着“汝南狗剩”。
山风骤起,吹得衣袂翻飞。
李昊望着校场上列队的身影,灰压压一片如凝固的浪涛。
他们脚下踩着染坊的黑泥,
衣襟浸透太行的霜雪,
而那三个白字,
是刺破黑暗的星,
是烙进骨髓的魂。
“从今往后,”他低声自语,“咱靖南营的兵,死也得穿着这身衣裳死。”
远处传来更鼓声。
第一队巡逻兵的脚步声踏碎夜色,灰衣在月光下起伏,像一条沉默的河,流向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