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昨夜在营外转,听见王二蹲在墙根抽烟袋,抽抽搭搭地说:“我要是死在清军刀下,娘在坟里能闭眼;可要是死在南明的算盘珠子上……娘该怪我不孝了。”
所有的委屈、愤怒、迷茫,都随着这把火烧没了。
灰烬落在赵刚的掌心,他攥紧拳头,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对!咱们的刀,只砍清军的脖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颗火星掉进了干柴堆。
“只砍清军的脖子!”王二吼着,雁翎刀往地上一插,震得灰烬乱飞,“我王二的刀,砍过清军的马腿,砍过他们的旗杆,就是没砍过昏君的走狗!”
“只砍清军的脖子!”狗儿蹦起来,短刀在空中划了个弧,“我要替爹报仇!爹被清军抓去挑弹药,累死在半道儿,尸首都被野狗啃了!”
老周抹了把脸,枪杆往地上一杵:“我老周种了半辈子地,知道饿肚子的滋味!往后咱们的粮,自己种;咱们的药,自己采;谁要敢抢,我就用枪杆子顶回去!”
秀才挤到前面,手里还攥着半块未烧尽的诏书。他望着火光里的灰烬,突然笑了:“我从前写文章,总绕着‘忠君爱国’打转。现在才明白——忠,是忠于土地,忠于百姓,忠于这杆枪该护的人!”他举起剩下的纸片,火光透过焦洞,“就像这诏书,烧了干净!”
人群的呐喊声越来越高,撞在营墙上,又弹回来,震得人耳膜发颤。李昊望着眼前的弟兄们,眼眶发热。这些人,有的是逃荒的农民,有的是破产的书生,有的是被清军毁了家的猎户。他们没读过多少圣贤书,不懂什么“忠君大义”,可他们懂得——
活着,要让娃有饭吃;
死了,要让百姓少受点苦。
这就是他们的“忠”。
火光渐渐弱了,灰烬还在飘。李昊弯腰拾起一块未燃尽的诏书残片,上面还能辨出半个“总”字。他把它交给身边的亲兵:“埋了吧。”
“埋在哪儿?”
“埋在老槐树下。”李昊望向营门那棵三人合抱的老槐树,树洞里还塞着三年前弟兄们刻的“打清军”,“就当是……和过去告个别。”
亲兵应了一声,捧着残片走向老槐树。挖坑的时候,刨出了半截锈箭头——那是去年清军攻山时留下的。李昊蹲下身,捡起箭头,在掌心蹭了蹭:“看见没?咱们的仇人,从来不是南明的诏书,是清军的铁蹄。”
夕阳西沉,把营地里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赵刚望着这些影子,忽然觉得踏实。从前他总怕自己选错路,怕对不起孔孟,怕对不起列祖列宗。可现在他明白——
能让百姓吃饱饭的路,就是对的路;
能让弟兄们活着回家的路,就是正的路。
灰烬被风卷向远方,落在太行山的褶皱里。远处传来清军的号角声,可这一次,没人害怕。
因为他们知道,从烧了这道诏书开始,
靖南营的枪,
要为自己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