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淮河岸·饿殍与野狗(2 / 2)

队伍继续南下,淮河的臭味却像块膏药,贴在赵刚的鼻子上,挥之不去。

他想起早上在扬州的聚宝楼,周老爷举着西洋钟喊“比铜壶准”,想起小妾们围着苏绣尖叫,想起后厨的发霉米和纤夫的血脚踝。这些画面像电影镜头,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每一遍都更清晰,更刺眼。

“大人……”小周跟在旁边,声音里带着迷茫,“咱靖南营……真的要跟南明对着干吗?”

赵刚勒住马,望着远处的树林:“不是对着干。是咱得明白,咱的枪,该指着谁。”

“可马督师是朝廷命官……”

“朝廷?”赵刚冷笑,“朝廷在南京的画舫里,在扬州的聚宝楼里,在这些告示牌上。不在这些饿殍的身上。”

他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刀鞘上还沾着早上的露水。这把刀,是李昊给他的,说“用来守土”。可现在,他突然明白,“守土”不是守着那些权贵的江山,是守着能喘气的人。

路过一个村庄时,村民们缩在门后,偷偷望着他们。一个小孩跑出来,手里攥着个红薯,递过来:“军爷,给你吃。”

赵刚接过红薯,红薯还热着,带着泥土的香气。他咬了一口,甜得发腻,却突然想起淮河岸的流民,想起那个断腿男人的疯癫,想起老妇怀里的死孩子。

“谢谢你。”他把红薯递回去,“告诉村里的人,要是官府来收税,就说靖南营的兵,不让。”

小孩眼睛亮了,接过红薯,蹦蹦跳跳地跑了。

赵刚望着小孩的背影,心里突然泛起一股暖意。原来,不是所有百姓都忘了怎么活——他们只是被压得喘不过气,忘了自己还有力气,去接一个红薯,去相信一个人。

傍晚时分,队伍到了滁州。滁州的城门紧闭,守城的官兵穿着破甲,手里拿着长矛,看见赵刚的队伍,赶紧打开门,点头哈腰:“赵大人,您来了?小人这就去通报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是个瘦高个,戴着瓜皮帽,穿着洗得发白的官服,见了赵刚,赶紧拱手:“赵大人一路辛苦!下官备了薄酒,就在府衙设宴!”

宴席设在府衙的后花园,桌上摆着几样素菜,还有半壶酒。知府大人搓着手,赔着笑:“赵大人,您带的‘洋货’呢?下官也想开开眼!”

赵刚掀开礼箱,取出玻璃镜。知府大人凑上去,对着镜子照了照,惊喜地喊:“哎哟!这镜子咋这么亮?咱脸上的痣都看得一清二楚!”

旁边的师爷凑过来,摸着玻璃镜的边框:“这雕工!比咱府里的古董还值钱!”

赵刚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的百姓。街上的乞丐缩在墙角,手里拿着个破碗,向路人讨饭。一个妇人抱着孩子,孩子饿得哭,妇人没办法,只好去摘路边的榆树叶,塞给孩子吃。

“知府大人,”赵刚突然开口,“淮河岸的流民,您知道吗?”

知府大人的脸僵了僵,随即笑道:“赵大人说笑了,淮河岸的流民……都是些懒骨头,不肯种地,才跑出来的。”

“懒骨头?”赵刚的声音冷下来,“他们的地,被地主占了;他们的粮,被盐商抢了;他们的孩子,饿死了没人管。您说,他们懒?”

知府大人的汗下来了,擦了擦额头:“赵大人……下官……下官只是奉命行事……”

“奉命行事?”赵刚拍着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出来,“奉谁的命?奉那些盐商的命?奉那些在南京醉生梦死的官老爷的命?”

知府大人吓得赶紧跪下来:“赵大人饶命!下官不敢!下官只是……只是没能力管……”

赵刚盯着他,突然笑了:“没能力管?那咱靖南营的兵,替你管。”

他转身走出后花园,望着街上的乞丐。风里的腐臭又飘过来,这次更浓,更刺鼻。

“写信给统领。”他对小周说,“就说南京的糖衣,快包不住里面的毒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