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日的黄昏来得特别晚。
太行山的夕阳把山路染成酱紫色,风裹着松针的苦味儿,吹得人衣角猎猎作响。李昊刚从屯田区回来,靴底沾着新翻的泥土,正站在营门口的老槐树下擦剑,就听见山道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不是斥候的整齐步伐,是二十多双沾着泥的鞋,踩碎了满地的夕阳。
为首的汉子走在最前面,背上的断刀鞘上缠着旧布,刀把磨得发亮。他穿着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腰间挂着面褪色的黑旗,旗角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火焰——那是黑风寨的旧标。
李...李统领?汉子走近,声音像老树根,带着股子沧桑的哑,我是周通,王二哥的兄弟。
李昊的剑停在半空。他认出了那面旗——三年前王二逃到靖南山时,身上就揣着这面旗,说那是他和几个兄弟结义的信物。
周通?李昊放下剑,上前一步,你是王二当年的...?
周通单膝跪下来,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布包,展开是截断成两截的匕首,当年我和二哥在黑风寨结义,这把刀是拜把子的信物。后来寨主贪腐,劫掠百姓,二哥跟他闹翻,带着我们二十几个人脱离。现在寨主投靠了清军,专抢咱太行山的粮队...我实在看不下去,连夜来找二哥,想跟着李统领,走正路。
他的手指上全是老茧,握着断刀的指节泛着白。李昊想起王二以前说过,周通是黑风寨里最稳当的人,当年寨主要烧村寨,是他带着几个兄弟拦着,才没烧死二十个村民。
起来。李昊伸手扶他,王二在营里等着呢。你说的事,我心里有数。
周通跟着李昊走进营部时,王二正蹲在院子里磨枪。他穿着件旧皮甲,手里拿着把燧发枪,枪管擦得锃亮。听见脚步声,他抬头,看见周通,手里的枪地掉在地上。
二哥...周通扑过去,抓住王二的肩膀,声音发抖,我来了...咱再也不当土匪了。
王二的眼眶红了。他想起五年前,自己和周通、张三儿几个兄弟,因为看不惯寨主劫掠百姓,被赶出黑风寨。他们在太行山里躲了半年,靠挖野菜、打野猪为生,直到遇到李昊,才有了安身之处。
好了好了。王二拍着周通的背,声音哑得像砂纸,咱现在不是土匪了,是靖南营的兵。
李昊端着两碗酒走过来,放在石桌上:周通,喝口酒。王二当年受的委屈,我记着。黑风寨的弟兄们要是愿意改邪归正,靖南营给粮给枪,往后只打清军,不扰百姓。
周通端起酒碗,一口闷了。酒液辣得他眼睛发红:李统领,我周通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当年跟着寨主,是怕没饭吃;现在跟着您,是怕对不起良心——清军抢咱百姓的粮,咱要是再跟着寨主抢,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当天夜里,周通带来的二十个汉子就被编入了步兵营。
李昊特意让王二去训话。营部的演武场上,二十个汉子穿着新发的粗布军装,手里拿着靖南营的燧发枪,站得笔直。王二站在他们面前,手里拿着那面褪色的黑风寨旗号。
兄弟们。王二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砸在每个人心上,咱当年落草黑风寨,是为了活命。可活命不是抢百姓的粮,不是烧村寨的房子。我当年离开寨主,是因为他忘了咱们当土匪的初衷——替天行道,不是替自己行道。
他举起那面旗号,撕得粉碎:今天起,这面旗不用了。咱们的旗,是靖南营的二字——安定南方,守护太行。往后,咱们跟着李统领,打清军,保百姓,做个堂堂正正的兵!
台下的汉子们动了。有人攥紧了手里的枪,有人抹了把眼睛,周通往前一步,大声说:二哥说得对!咱们现在走的是正路,是为自己活,也是为百姓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