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悄然浸染了荒芜的洼地。最后一抹残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在天际留下一道黯淡的紫红色镶边,很快也被无边的灰暗吞噬。寒意随着晚风弥漫开来,吹拂着血腥未散的战场,也吹动着每个人心头那份沉甸甸的疑虑与不安。
篝火被重新点燃,并非为了取暖,更多是为了驱散黑暗带来的恐惧,以及为伤员提供一点微弱的光亮和慰藉。跳动的火焰在众人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让那些惊魂未定、伤痕累累的面容更添几分诡谲与莫测。
经过李昊那超乎想象的救治,王承业把总和几名重伤士兵的状况暂时稳定了下来。那白色药粉带来的清凉镇痛效果显着,伤口感染的风险被极大降低,这让他们紧绷的神经得以稍稍松弛,但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只能或坐或靠,围在火堆旁喘息。
然而,肉体上的痛苦稍缓,精神上的猜疑却在寂静中疯狂滋长。所有人的目光,或直接、或隐晦,都难以离开那个独自坐在稍远处一段倒塌土墙下的身影——李昊。
他依旧穿着那身与环境格格不入的数码迷彩,火光映照下,那斑驳的色块仿佛拥有某种诡异的生命力。他沉默地擦拭着那柄锋利无匹的匕首,动作专注而平静,与周遭劫后余生的惨烈和弥漫的紧张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这种沉默,这种平静,在这种环境下,本身就成了最大的异常。
终于,一阵压抑的咳嗽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是曹公公。
在老太监的示意下,小宫女秀禾战战兢兢地搀扶着他,艰难地挪动到距离李昊稍近一些、却又保持着明显安全距离的火堆旁坐下。他肋下的伤口已被妥善包扎,那神奇的药效显然也缓解了他的痛苦,让他蜡黄的脸色恢复了些许生气,但那双深陷的老眼却更加锐利,如同盘旋已久的老鹰,终于准备俯冲试探。
他先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仿佛牵动了伤口,眉头紧皱,喘息片刻后,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投向李昊。他的脸上努力挤出一丝极为勉强的、属于宫中人特有的、程式化的感激笑容,但眼底深处却毫无笑意,只有冰冷的审视。
他拱了拱手,动作因伤势而显得有些僵硬,声音嘶哑却刻意放缓了语速,显得更加客气,甚至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恭维:
“壮士…活命大恩,如山之重。杂家…与王把总,还有这些幸存的儿郎们,皆是没齿难忘,结草衔环,亦难报万一。”他先定了感恩的调子,语气诚恳得几乎无可挑剔。
然而,话锋随即悄然一转,语气依旧客气,但措辞却变得异常直接和尖锐,那双老眼死死盯住李昊,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
“只是…恕杂家年老昏聩,眼拙心疑。壮士您…这一身的行头、方才所用的诸般器物…尤其是那效验如神的灵药…实在、实在是…”他似乎在搜寻恰当的词语,最终摇了摇头,加重了语气,“…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绝非世间凡品!杂家虽久居深宫,薄有见识,却也如窥天书,百思不得其解。”
他微微前倾身体,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极其重要的秘密,试探性地问道:“恕杂家唐突,壮士您…莫非是自那海外仙山、蓬莱瀛洲归来之人?或是…某处隐世不出、道法通玄的古老宗门的入世高徒?此番出手搭救我等凡夫俗子,可是…奉了师门尊长之命,行那积功累德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