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在夜风中摇曳,映照着一张张涂着赤色印记、亢奋而扭曲的脸。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气和烤肉的焦糊味——至于那肉食的来源…无人去深究。
赤眉军的首领樊崇,此时正一脚踩在抢来的漆箱上面,高举陶碗,浑浊的酒水在火光下洒出。
“兄弟们!”
樊崇嘶哑的嗓音自带着一种蛊惑的狂热,穿透繁杂的喧嚣,高喝道。
“看看我们脚下的土地!王莽那老儿倒行逆施!弄什么井田、改个鸟币制!
现在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为啥就咱们这儿闹蝗灾、发大水?看看…这就是天罚!”
随即他猛灌一口酒,将碗狠狠摔碎,戾声喝道。
“如今入我赤眉军者!眉皆自变为赤色,这就是老天爷选中我们的标志!是要咱来拨乱反正的!
尔等只要随我去杀了那些朝廷的鹰犬!抢回咱们的粮食和女人!
那我们便是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
“同享富贵!!”
“同享富贵——!!!”
“随我…杀进长安!!”
“杀进长安——!!!!!”
人群沸腾了!无数人站在黑夜当中挥舞着锄头、柴刀和抢来的锈蚀兵器!
眼中燃烧着对于富贵的欲望和对“天命”的盲目坚信。
只觉得周身热血奔涌!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们!去反抗!去将这所谓的‘无道’世界!
…砸个粉碎——!!
……
…
残破的城墙上,李县令扶着破损的垛口,望着远方隐约的火光——那是所谓的‘绿林’的营寨。
此时他的官袍下摆已被箭火燎穿,其两眼眼眶更是深陷。
“大人,走吧!”县尉声音发颤,劝慰道。
“只要我们把库房里那点粮食分给百姓,我们就能轻装简从,还能……”
“走?”李县令径直打断他
“走?能走去哪里?为官一任,造福一方。我们是朝廷命官!
王上…陛下推行新政,纵有急切处,本意是为抑制豪强,均平天下!他们这些人不明白,你我难道还不明白?
若连我等都弃城而逃,任由这些匪类荼毒生灵,这鼎革之言,岂非成了空谈?!”
县令回头,看着身后寥寥无几、面带惧色的衙役和乡勇,颇有些意兴阑珊道。
“再说,你以为我们走了,他们这些贼寇会放过城内百姓?你也不想想!他们哪来的军粮?!
你我先守住此城,等待朝廷援军!至少…至少能让城里这些还没来得及逃的百姓…多活几日!”
县令说话时握紧了拳头,指节更是发白——他能当这县令自然是有家族托举。可如今随陛下鼎革…
革的是谁?无非是自己的阶级罢了…早已众叛亲离。余生除了身后的百姓,已经一无所有了……他已无路可退。
……
…
李县令城池之外百里。
一老农蜷缩在自家被焚毁的茅屋残骸中,怀里死死抱着一个脏兮兮的包袱,里面是几块硬得像石头的麸饼。
他眼神空洞,茫然的望着远处的点点火光。
前几天,一伙‘绿林好汉’路过,抢光了他藏在地窖里最后一点过冬的粮食,打断了他儿子的腿,理由是他儿子阻碍了这群‘好汉’……替‘天’行道。
昨天,更是把他儿子也抓走了。什么理由都没有,他急切追去反被一刀鞘铲在下颚,昏了过去。
“新朝…是妖魔乱世…”老农想起市井流传的谣言,喃喃道自语道。
“可那些天杀的‘好汉’…比妖魔还狠啊…朝廷…朝廷再是妖魔,可以前好歹…还发过新粮种…”
他一介老农不懂什么天命鼎革。他只知道…这世道,无论是打着什么旗号的人,带来的都只有苦难。
——谁对?谁错?他…分不清…
老农于黑夜寒风中,抱紧了怀中的麸饼。
…
赤眉军营。
樊崇正醉醺醺地挑选着明日要洗劫哪一个村镇时,营地边缘突然传来凄厉的惨叫。
下一刻,一撕裂风障的破空声袭来!一柄数丈长的巨矛穿房顶而入!径直钉入樊崇面前…顿时酒醒脑清!
“妖…妖怪!!”
“是妖魔!是新朝妖魔来了!!”
营寨内的篝火阴影,被惊恐的人影取代。
樊崇呆愣的看着眼前的巨矛,只见其上洁白一片。光滑如…骨。
“咔嚓——”
在樊崇即将触摸到这白骨巨矛之时,一阵皲裂声从矛中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