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躺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脸色苍白得像纸,眼窝陷着,见了苏禾,眼神怯怯的,像只受惊的小鹿。“先生……你能看见那些黑影吗?”
苏禾没急着搭话,先摸了摸脉,又掀开窗帘一角,让阳光透进来点。“你是不是总觉得喘不过气?心里发闷,像堵着块石头?”
姑娘点点头,眼泪掉了下来:“是……我总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夜里不敢睡。”
苏禾看了看房间,家具都是深色的,墙角摆着个黑檀木的柜子,柜门紧闭,透着股寒气。“那柜子里放的什么?”
旁边的丫鬟赶紧说:“是小姐生母的遗物,小姐说看着安心,一直没动过。”
苏禾让她们把柜子搬到院里,打开一看,里面放着些旧衣物,还有个铜制的香炉,炉底积着厚厚的灰。他伸手摸了摸香炉,冰凉刺骨,比冰块还冷。“这香炉多久没动过了?”
“得有半年了吧,自从小姐病了,就没人敢碰这里的东西。”男人说。
苏禾叫人把香炉拿到太阳底下晒,又开了药方,让用艾草、合欢花、薰衣草煮水,一半用来泡澡,一半装在香囊里,放在床头。“这不是怪病,是心里郁气结着,又受了寒气。把窗户打开,多晒晒太阳,跟下人多说说话,过几日就好了。”
男人半信半疑,但还是照做了。苏禾没多留,拿了应得的诊金,就往回赶。路过村口时,看见几个孩子还在老槐树下玩,看见他回来,都喊着“苏先生”围上来。
“先生,你看我抓的蝉!”狗蛋举着个纸笼子,里面的蝉还在叫。
苏禾笑着摸了摸他的头:“蝉是吃树汁的,放了吧,让它回树上唱歌去。”
回到药铺时,天已经擦黑,阿芷正站在门口张望,见他回来,眼睛亮得像星星。“怎么样?顺利吗?”
“嗯,不是大病。”苏禾把药箱放下,“就是心里憋坏了,得晒晒太阳才行。”
晚饭时,蝉还在叫,老槐树的影子投在地上,摇摇晃晃的。阿芷端上一盘炒花生,又开了瓶自己酿的梅子酒。“尝尝这个,解乏。”
苏禾喝了口酒,酸甜里带着点涩,像极了这日子——有苦有甜,却让人踏实。他想起那大户人家的小姐,想起村里追蜻蜓的孩子,忽然觉得,这世上的病,大多不是身体的,是心里的。就像田里的草,你不理它,它就疯长;你松松土,晒晒太阳,也就好了。
夜里,苏禾被蝉鸣吵醒,却不觉得烦。他走到窗边,看见月光透过槐树叶,在地上洒下碎银似的光,阿芷房里的灯还亮着,大概还在捣药。他想起临走时她塞给他的艾草,想起她挥着手说“早去早回”,嘴角忍不住弯了弯。
这蝉鸣不止的夏夜,好像有什么约定在悄悄生长,像藤蔓缠上竹架,不声不响,却越来越紧。苏禾知道,他大概是不会走了。这药铺,这老槐树,这蝉鸣,还有灯下捣药的身影,就是他要守着的日子,安稳,热闹,带着草木的香,和人间的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