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明远和小王的到来,如同在抗日团这潭近乎凝固的死水中投下了两颗石子,激起的涟漪正悄然改变着一切。那条由小王冒着生命危险开辟和维护的秘密交通线,成了维系乱石嶂与外部世界的生命脐带。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小王的足迹频繁往返于险峻的山路之间。他不仅带回了更多治疗痢疾和伤寒的药品,还有珍贵的盐巴、火柴,甚至几份小心誊抄的、来自上级的形势通报和学习材料。每一次归来,他褴褛的衣衫下都可能藏着用油布包裹的情报,或是几排黄澄澄的子弹,分量不重,却意义非凡。
周瑶的状态明显好转,疫情的阴影在药品和更科学的护理下逐渐退散。她不仅负责医疗,还主动向吴明远请教,开始系统地组织战士们学习上级通报的精神,讲解党的政策和抗战形势。篝火旁,不再是只有战斗技能的传授,更多了关于“为何而战”的讨论和信念的凝聚。秦守义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也常常坐在人群后面,默默地听着,那些关于持久战、统一战线、群众工作的道理,像涓涓细流,浸润着他原本更多依赖血勇和义气的内心。
李栓柱和张贵带领的侦察小组,活动也更加有的放矢。他们不再像之前那样盲目地寻找目标,而是根据小王带回的情报和“望风眼”的观察,重点监视几条主要运输线和几个关键据点,记录鬼子兵力、车辆往来的变化。秦守义要求他们,每一次出击都必须有明确目的,要么验证情报,要么获取新的信息,绝不打无把握之仗。
然而,平静的水面下,潜流依旧汹涌。
这天,小王再次风尘仆仆地返回,脸色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凝重。他甚至顾不上喝口水,便将秦守义和吴明远拉到一边,从贴身的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小小的、边缘已被汗水浸透的纸条。
“秦队长,吴政委,紧急情况!”小王的声音带着一丝急促,“我们在县城的内线冒死送出消息,竹内部队……确实有调动迹象!驻扎在黑石镇的一个鬼子中队,大约两百人,已经接到命令,三日后开拔,据说要调往南边!”
这个消息让秦守义和吴明远精神一振!日军兵力被抽调,意味着封锁线必然会出现短暂的薄弱!
但小王的下一句话,却让两人的心又沉了下去:“但是,内线还说,竹内这个老狐狸似乎有所防备!他并没有因为兵力减少而收缩防线,反而命令剩下的部队和伪军,加强了对几个主要山口和交通要道的控制,巡逻队数量和频率都增加了!而且……据说他从上面申请来了几条更厉害的狼狗,专门用来对付我们在山林里的活动!”
“妈的,这老鬼子!”秦守义忍不住骂了一句。竹内果然狡猾,他这是外松内紧,故意示弱,想引蛇出洞?
吴明远沉吟片刻,分析道:“兵力抽调是真的,竹内兵力不足也是事实。但他加强关键点的控制,说明他预判我们可能会趁机行动。这是个机会,但也是个陷阱。”
“关键是确认黑石镇那个中队是不是真的调走了,以及调走之后,鬼子在关键节点的布防究竟有多强。”秦守义盯着地图上黑石镇和几个主要山口的位置,眼神锐利,“光靠‘望风眼’看不清楚,需要抵近侦察!”
“太危险了!”周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谈话,脸上写满了担忧,“鬼子加强了巡逻,还有了更厉害的军犬,靠近侦察很容易暴露。”
“再危险也得去!”秦守义斩钉截铁,“不摸清鬼子的虚实,咱们就是瞎子,要么错失良机,要么一头撞进陷阱里!”他看向李栓柱和张贵,“栓柱,张贵,这个任务交给你们俩!带上最好的家伙,去黑石镇外围,给我盯死了!看看那个中队的鬼子是不是真走了,走了之后,镇子周围的岗哨和巡逻有什么变化!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眼睛,只看,不动手!哪怕看到金子也不准捡!”
“明白!”李栓柱和张贵重重点头,眼中没有丝毫畏惧,只有执行任务的坚决。
“小王,”吴明远转向交通员,“你立刻返回,将我们这里的情况和决定汇报给支队领导。请他们那边也加强活动,制造声势,吸引竹内的注意力,配合我们这边的侦察行动。”
“是!”小王毫不耽搁,立刻开始整理行装,准备再次出发。
洞穴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而充满期待。所有人都明白,一个关键的转折点可能即将到来。是继续被困在这石缝之中,还是抓住机会破茧而出,李栓柱和张贵带回来的情报,将至关重要。
秦守义走到洞穴深处,默默擦拭着那挺仅存的、被他视若珍宝的轻机枪。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稍平静。他想起赵旭日曾经的果决,想起叶青的缜密,如今,决策的重担完全落在了他的肩上。
他回头看了看正在紧张准备的李栓柱和张贵,又看了看围在吴明远和周瑶身边、眼神中充满渴望的战士们。
“潜流已经涌动,是掀起巨浪,还是被暗礁撞碎,就看这一步了。”他在心中默念,将最后一发子弹,压进了机枪的弹仓。
李栓柱和张贵出发后的两天,是秦守义感觉最为漫长的两天。洞穴里的一切仿佛都按下了慢放键,连篝火燃烧的噼啪声都显得格外清晰。每个人都在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但眼神总会不自觉地飘向洞口的方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期待与焦虑的沉默。
秦守义强迫自己保持冷静,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的情况。他与吴明远对着那张简陋的地图,将黑石镇周边每一个可能设伏的地点、每一条可供撤退的路线都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周瑶则带着女兵和石蛋,抓紧时间准备着应急的干粮和急救包,以备随时可能到来的行动。
吴明远利用这段时间,继续给战士们进行思想动员。他讲述着其他根据地反扫荡、破封锁的成功战例,强调纪律性和统一指挥的重要性。“同志们,机会往往稍纵即逝,但也伴随着巨大的风险。我们必须像最耐心的猎人,等待最佳时机,然后如雷霆般一击致命!”
第三天黄昏,就在约定的最后时限即将到来,秦守义几乎要按捺不住,准备派人接应时,洞口终于传来了熟悉的、约定好的暗号——三声短促的布谷鸟叫。
“回来了!”所有人都精神一振。
李栓柱和张贵的身影出现在洞口,两人皆是满身尘土,衣衫被荆棘划破多处,脸上带着极度疲惫却又异常亢奋的神情。他们几乎是瘫坐在篝火旁,接过周瑶递来的水囊,猛灌了几口。
“情况……怎么样?”秦守义蹲在他们面前,声音因紧张而有些干涩。
李栓柱喘匀了气,率先开口,语气肯定:“队长,消息是真的!黑石镇那个中队的鬼子,昨天一大早,确实整队开拔了!我们趴在镇外东面的山梁上看得清清楚楚,打着背包,带着重武器,沿着大路往南去了!镇子里现在剩下的,主要是伪军,鬼子兵少了一大半!”
这个消息让洞穴内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日军主力确实被调走了!
但张贵紧接着补充的情况,却又给这刚刚升起的希望泼了一盆冷水:“但是,竹内那老狗确实留了后手!镇子周围几个关键的山口和制高点,都新增了碉堡和岗哨,配备了机枪!巡逻队的数量非但没减少,反而增加了,而且巡逻路线交叉重叠,几乎没有死角!我们还远远看到了几条体型特别大的狼狗,被鬼子牵着,鼻子灵得很,我们差点就被它们闻着味儿追上!”
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要不是栓柱哥经验老道,带着我绕了一大圈臭水沟,甩掉了那畜生的追踪,我俩可能就回不来了!”
洞穴内刚刚活跃起来的气氛又沉寂了下去。情况很明显:机会存在,但风险巨大。竹内布下了一个看似松散、实则更加凶险的死亡陷阱。
“看来,竹内是算准了我们会动心思。”吴明远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闪烁着思虑的光芒,“他这是摆明了请君入瓮。”
“那……咱们还打不打了?”一个年轻战士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失望。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秦守义身上。
秦守义没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走到那幅地图前,手指在黑石镇与乱石嶂之间那片区域缓缓移动。李栓柱和张贵带回的情报,像一块块拼图,在他脑中逐渐构成一幅清晰的敌我态势图。
日军兵力空虚是真,但防御重点突出,戒备森严也是真。强攻任何一个点,都可能陷入重围。
但是……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个位于黑石镇西北方向、距离乱石嶂相对较近的点上——黄庄据点。这是一个主要由伪军驻守的中型据点,卡在一条通往山外的重要支路上。根据李栓柱他们的观察,这里虽然也加强了警戒,但相较于那几个由日军直接控制的主要山口,防御力量相对薄弱。
“咱们不打他的硬钉子,”秦守义猛地转过身,眼中精光四射,声音斩钉截铁,“咱们敲他的软肋!”
他手指重重地点在黄庄据点上:“就打这里!黄庄据点!驻守的是一个连的伪军,战斗力不强。他们肯定以为咱们要么按兵不动,要么就去碰那些硬骨头,绝对想不到咱们会拿他开刀!”
“队长,打黄庄有什么用?就算打下来,也威胁不到鬼子的主干线啊。”张贵有些不解。
“我们的目的,不是占领,也不是为了切断他的主干线。”秦守义解释道,语气中带着一种赵旭日和叶青式的谋算,“我们的目的,是制造混乱,是试探竹内的反应!是告诉他和那些二鬼子,就算他竹内摆好了陷阱,咱们照样有能力在他眼皮底下咬下一块肉来!”
他环视众人,继续分析:“打下黄庄,有三个好处!第一,缴获物资,补充我们自己!第二,震慑伪军,动摇他们的军心!第三,也是最重要的,打乱竹内的部署!他必须分兵来救,或者调整防御。只要他一动,就可能露出破绽!到时候,是趁乱向山外转移,还是寻找机会再干一票,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
吴明远听完,微微颔首,眼中露出赞许的神色:“秦队长分析得很有道理!避实击虚,攻其必救!这确实是一步好棋!既能获取实利,又能进行战略试探!”
思路一经明确,洞穴内的气氛再次热烈起来。战士们摩拳擦掌,之前的犹豫和担忧被一种更具挑战性的兴奋所取代。
“干!就打黄庄!”
“让二鬼子知道知道厉害!”
秦守义见士气可用,立刻开始部署:“李栓柱,张贵,你们刚回来,辛苦了,这次留守,负责洞穴安全和接应。我亲自带突击队去!周瑶,准备好急救物资。吴政委,洞里就拜托你坐镇了!”
“队长,让我去吧!”李栓柱和张贵几乎同时请战。
“执行命令!”秦守义不容置疑,“你们的任务同样重要!”
他挑选了十五名体力恢复最好、战斗经验最丰富的战士,组成了突击队。每个人都清楚,这不仅仅是一次简单的袭击,更是一次战略性的试探,关系到整个队伍能否打破牢笼,重获生机。
深夜,月黑风高。秦守义带着突击队,如同暗夜中悄然出鞘的利刃,再次潜出了乱石嶂,向着预定的目标——黄庄据点,无声无息地掩杀过去。
破晓前的山林,万籁俱寂,但在这寂静之下,却涌动着决定命运的暗流与杀机。
306战斗打响
黄庄据点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火药和燃烧木料混合的刺鼻气味。秦守义站在据点中央的空地上,脚下踩着的是伪军仓皇撤退时丢弃的破军帽和空弹壳。突击队员们正紧张而高效地执行着他的命令:李栓柱带人迅速清点缴获,张贵则指挥着其他人加固据点的简易工事,用沙袋和砍伐的树木堵住被炸开的缺口。
战果比预想的还要丰厚。除了预料中的粮食和少量弹药,他们还在据点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小型的医疗箱,里面有绷带、碘酒和几支宝贵的吗啡。更让秦守义心头一沉又带着几分庆幸的是,他们找到了两箱尚未启封的、专为军犬配备的、气味极其浓烈的刺激性粉末——这印证了张贵他们关于日军调来更厉害狼犬的情报。
“队长,清点完毕!”李栓柱抹了把汗,脸上带着兴奋的红光,“粮食够咱们吃上大半个月,子弹四百多发,手榴弹五箱!还有这些家伙——”他指了指旁边几支崭新的中正式步枪,“比咱们的老套筒强多了!”
秦守义点了点头,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黎明将至。时间紧迫。
“别光顾着高兴!”他声音沙哑却严厉,“东西能带走的立刻分装,带不走的,尤其是那两箱狗药,给我搬到据点中心,浇上火油!工事简单加固就行,咱们不守这里!”
他的命令让一些正忙着往身上塞罐头的战士愣了一下。不守?那打下这里干什么?
“队长,咱们不借着这里跟鬼子干一仗?”一个刚换上了崭新中正式步枪的年轻战士忍不住问道,语气中带着跃跃欲试。
“干个屁!”秦守义瞪了他一眼,“竹内巴不得咱们留在这里当活靶子!等他的主力围上来,飞机大炮一顿轰,咱们这点人够填牙缝吗?咱们的任务是捣乱,是试探,不是攻坚!”
他环视众人,快速解释道:“咱们抢了东西,杀了人,点了火,动静已经够大了!竹内现在肯定已经得到消息,正在调兵遣将。咱们要在他合围之前,像泥鳅一样滑出去,回到乱石嶂!让他扑个空,让他猜不透咱们到底想干什么!”
战士们恍然大悟,立刻加快了动作。粮食和弹药被迅速分装到带来的布袋和缴获的背囊里,沉重的物资则由体力好的战士轮流背负。那两箱刺激性粉末被泼上火油,只等撤离时点燃。
就在队伍准备就绪,即将从据点侧后方的预定路线撤离时,负责在据点外围最高处了望的哨兵连滚带爬地冲了下来,脸色煞白:
“队长!不好了!西面、北面……都发现了鬼子!人数不少,正在快速向这边合拢!距离不到五里了!”
这么快?!
所有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竹内的反应速度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秦守义一个箭步冲上旁边的矮墙,举起望远镜望去。晨雾朦胧中,果然可以看到远处土路上扬起的尘土,以及影影绰绰正在快速移动的黄色身影!敌人的包围圈正在迅速形成!
“妈的,被粘上了!”秦守义狠狠啐了一口。现在按照原路线撤退,很可能在半路就被敌人截住。
“队长,怎么办?硬冲出去?”张贵拎着机枪,眼中凶光毕露。
“不能硬冲!”秦守义大脑飞速运转,目光扫过据点周围的地形。黄庄据点背靠着一片不算很高但林木茂密的山坡,东西两侧是相对开阔的田地,北面是来的大路,南面则是一条干涸的河床。
“改变计划!”秦守义当机立断,“不从侧面走了!咱们往南,下河床!利用河床的掩护往东走,绕回乱石嶂!”
河床地势低洼,两岸有土坎遮蔽,是眼下唯一可能避开敌人正面锋芒的路径。
“李栓柱!点火!把据点给我烧了!特别是那两箱狗药!”秦守义吼道,“其他人,跟我下河床!快!”
李栓柱立刻将火把扔向了浇满火油的狗药箱,轰的一声,烈焰夹杂着刺鼻的浓烟冲天而起,迅速蔓延开来,吞噬了整个据点中心。
与此同时,秦守义带领着突击队,如同决堤的洪水,从据点南侧缺口涌出,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干涸的河床。冰冷的鹅卵石硌着脚底,但没人顾得上这些,拼命沿着蜿蜒的河床向东狂奔。
身后的黄庄据点已经化作一个巨大的火把,浓烟滚滚,在黎明前的天空下格外醒目。这冲天的火光和浓烟,无疑为正在合围的日军指明了方向。
“快!再快一点!”秦守义一边跑,一边声嘶力竭地催促。他能听到身后远处传来的日军叽里呱啦的吆喝声和密集的脚步声,子弹开始“啾啾”地射入河床两岸的泥土,溅起阵阵烟尘。
敌人的追击比想象中更快!他们显然也发现了抗日团企图沿河床转移的意图,分出一部分兵力沿着河岸平行追击,试图进行火力压制和拦截。
“机枪掩护!其他人不要停!”秦守义红着眼睛吼道。
张贵和一个副射手猛地停下,趴在河床拐弯处的土坎后,将那挺宝贵的轻机枪架了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
炽热的火舌喷吐而出,子弹如同泼水般扫向河岸上试图靠近的日军,暂时压制住了敌人的气焰。
但这也暴露了他们的位置。日军的掷弹筒和步枪火力立刻如同雨点般覆盖过来,打得张贵他们抬不起头,泥土碎石四溅。
“走!”秦守义见状,知道不能恋战,一把拉起一个因为背负弹药而速度稍慢的战士,继续向前狂奔。
队伍在河床中艰难地跋涉,身后是紧追不舍的枪声和爆炸声。不断有战士被流弹击中倒下,身边的人甚至来不及悲伤,只能抓起他们身上的弹药,继续前进。鲜血染红了河床里的鹅卵石。
秦守义感觉自己的肺部如同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他回头望去,原本近二十人的突击队,此刻跟在身后的已经不足十二人,而且个个带伤,狼狈不堪。
更要命的是,前方的河床出现了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拐弯,拐过去之后,地形陡然开阔,再无明显遮蔽。而日军的叫喊声,已经从河床两侧包抄了过来!
他们被堵在了河床拐角这个绝地!
“进死胡同了!”一个战士绝望地喊道。
秦守义背靠着冰冷的土坎,看着身边这些浑身浴血、气喘吁吁的弟兄,又看了看前方那片毫无遮掩的开阔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
难道,试探不成,反而要把这支好不容易恢复点元气的精锐彻底葬送在这里?
不!绝不!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最后一颗手榴弹,眼中闪过一丝疯狂的决绝。
“弟兄们!没路走了!跟狗日的挤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河床左侧,也就是他们来的方向,那片茂密的山林里,突然响起了一阵密集而熟悉的枪声!而且是朝着河岸上追击的日军射击的!
“哒哒哒——砰!砰!”
这突如其来的侧翼打击让河岸上的日军瞬间陷入了混乱,追击的火力为之一滞!
秦守义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是栓柱!是栓柱他们接应我们来了!”
原来,留守洞穴的李栓柱在听到黄庄方向传来的激烈枪声后,判断秦守义他们可能遇险,当机立断,带着留守的、所有还能战斗的七八个战士,沿着一条隐秘小路穿插过来,正好在关键时刻,从侧后方给了追兵狠狠一击!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乱了日军的部署,也为河床里的秦守义等人争取到了宝贵的喘息之机!
“冲过去!跟栓柱汇合!”秦守义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大吼一声,带头冲出了河床拐角,扑向前方那片看似绝地、此刻却充满生机的山林!
剩余的战士紧随其后,用尽最后力气,冲过了那片开阔地,与从山林中冲出的李栓柱等人汇合在一起。
“老秦!”
“栓柱!”
两人来不及多说,李栓柱一把拉住秦守义:“这边!快!鬼子马上反应过来!”
合兵一处的队伍,不敢有丝毫停留,在李栓柱的带领下,一头扎进了茂密的山林,凭借着对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绕,终于再一次,将气急败坏的追兵甩在了身后。
当队伍拖着疲惫不堪、伤痕累累的身躯,终于看到乱石嶂那熟悉而冰冷的巨石轮廓时,所有人都如同虚脱般瘫倒在地。
秦守义靠在一块巨石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身边仅存不到二十人、且大半带伤的队伍,心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和沉甸甸的后怕。
这一次,他们这只困兽,虽然再次挣脱了牢笼,但也付出了血的代价,并且更深切地感受到了竹内那张无形大网的坚韧与危险。
破晓的阳光,终于刺破了云层,照亮了乱石嶂,也照亮了战士们脸上混杂着疲惫、痛苦与不屈的复杂神情。
乱石嶂的岩洞内,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跳动的篝火映照着秦守义铁青的脸,以及周围或坐或卧、身上大多缠着渗血绷带的战士们。从黄庄据点拼死带回的物资堆在角落,粮食、弹药、药品……这些救命的收获此刻却仿佛带着阵亡弟兄鲜血的温度,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清点下来,出击的二十名精锐,能跟着爬回这石缝的,连他在内只剩十一人,个个带伤,阵亡九人,几乎折损一半!这是自迷魂凼分兵以来,抗日团遭受的最惨重的一次损失。
“怪我……”秦守义声音沙哑,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岩石上,指关节瞬间红肿起来,“是我低估了竹内,低估了鬼子的反应速度……”
“队长,不怪你!”李栓柱猛地抬起头,眼圈通红,“是鬼子太狡猾!要不是你当机立断改变路线,要不是……要不是栓柱哥他们及时接应,咱们就全交代在河床里了!”他哽咽着,说不下去。
周瑶默默地为一个肩膀被子弹穿透的战士清洗伤口,动作轻柔,眼神却异常坚定:“秦队长,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牺牲的同志不会白死,咱们得活下去,得报仇!”
吴明远扶了扶眼镜,沉声道:“周瑶同志说得对。这次行动,虽然代价巨大,但也达到了战略目的。第一,我们验证了日军兵力确实被抽调,竹内手中兵力不足。第二,我们缴获了宝贵物资,尤其是药品。第三,我们成功调动了敌人,迫使竹内暴露了他部分预备队的动向和反应模式。这些,都是用鲜血换来的情报!”
他的话像一剂清醒剂,让沉浸在悲痛中的秦守义猛地抬起头。是啊,打仗就要死人,慈不掌兵!赵队长和叶队长在的时候,不也常常面临这种艰难的抉择吗?重要的是,从血泊中汲取教训,找到敌人的破绽!
就在这时,负责在“望风眼”值守的战士突然急匆匆地跑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神色:
“队长!吴政委!外面……外面有情况!大情况!”
“怎么了?鬼子又调兵了?”秦守义心头一紧。
“不是鬼子!是……是咱们的人!八路!大队的八路!从东边过来的!正在跟黑石镇出来的鬼子交上火呢!打得可凶了!”哨兵激动得语无伦次。
八路?大队人马?
秦守义和吴明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狂喜!他们几步冲到“望风眼”下,轮流凑在那狭窄的缝隙前向外望去。
只见远方山峦之间,原本平静的地平线上,此刻已是硝烟弥漫,枪炮声如同滚雷般隐约传来。透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到,一支规模不小的部队,穿着灰布军装,行动迅猛,战术灵活,正利用地形与从黑石镇方向涌出的日军激烈交火。那支部队打出的旗帜,正是八路军特有的样式!
“是咱们的主力!是主力部队打过来了!”李栓柱也看到了,激动地低吼起来,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洞内的战士们闻言,纷纷挣扎着凑过来,尽管看不到,但听着那远方的枪炮声,每个人的脸上都焕发出前所未有的光彩。
“等等……不对……”吴明远举着望远镜,眉头微蹙,“看他们的进攻方向和战术风格……不像是我们支队的人……这打法,这么凶,这么猛,倒像是……”
他话音未落,秦守义也注意到了异常。那支八路军部队攻势极其凌厉,甚至可以说有些“蛮横”,往往以一个点进行不计代价的猛攻,撕开口子后部队立刻涌入,分割包围,打法果决狠辣,带着一股子熟悉的、不要命的劲头。
一个尘封已久、却如雷贯耳的名字,瞬间划过秦守义的脑海!
李云龙操着浓重的鄂北口音,骂骂咧咧地一脚踹在刚夺下的日军机枪工事沙包上:“他娘的,竹内这小鬼子属王八的?壳还挺硬!一营!一营死哪去了?给老子从右边再突一次!把他的乌龟壳掀喽!”
“团长,一营刚打下来东头岗楼,正在肃清残敌!”警卫员虎子大声报告。
“告诉他张大彪,别磨蹭!五分钟内,给老子打到镇口!不然老子撤了他的营长!”李云龙瞪着眼,手里拎着鬼头刀,刀口还在往下滴血。他接到总部命令,趁日军兵力空虚,伺机拔掉黑石镇这个钉子,打通与黑云岭内部抵抗力量的联系,没想到竹内留下的防守部队抵抗如此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