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家村获得的粮食,如同久旱后的甘霖,让队伍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都得到了宝贵的喘息。连夜向北转移了十余里,在一个背风的山坳里扎营休息时,那顿热腾腾的糙米红薯粥,是许多人记忆中吃过最香甜的一餐。就连叶青,也多喝了几口,苍白的脸上似乎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然而,叶青紧绷的神经并未因这短暂的温饱而放松。山狗在接触韩保长时的每一个细微表情,韩保长那看似朴实却又不失精明的眼神,以及“白石滩”这个过于顺利得来的线索,都像一根根无形的刺,扎在她的心头。乱世之中,善意与陷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
“栓子,”清晨,队伍准备再次出发前,叶青将栓子叫到身边,声音低沉,“去白石滩……你和山狗……还是尖兵。但这次……拉开距离。你走前面……仔细观察。让山狗……跟在你身后……五十步。他的任何……异常举动……立刻示警。”
这是明摆着的不信任,但也是必要的防范。栓子心领神会,重重点头。
队伍再次启程,沿着韩保长所指的、通往北面白石滩的方向。越往北走,地势越发开阔,山峦不再像南边那样险峻连绵,取而代之的是起伏的丘陵和更为宽阔的河谷。偶尔能看到一些荒废的田地和被焚毁的村落废墟,无声地诉说着这里也曾饱受战火蹂躏。
栓子严格按照叶青的指示,独自在前方探路,身形如同猎豹般敏捷,利用每一处地形隐蔽自己,锐利的目光不放过任何可疑的痕迹。山狗则被要求跟在后面,他的脸色有些不太自然,眼神不时飘忽,但在战士们有意无意的监视下,也不敢有丝毫异动。
一路上出奇的平静,没有遇到日军巡逻队,甚至连大型的野兽都很少见。这种平静,反而让赵旭日和叶青心中隐隐不安。
中午时分,他们抵达了一条宽阔的、布满白色鹅卵石的河滩附近。河滩对岸,是一片地势稍高的台地,上面依稀可以看到一些残破的建筑轮廓。
“应该就是那里了,白石滩。”栓子从前方溜回来,指着对岸低声道,“河滩视野太开阔,不能直接过去。我观察过了,上游半里处有片芦苇荡,水流也缓,可以从那里泅渡。”
“泅渡?”周瑶看着虽然平缓但依旧冰冷的河水,又看了看叶青,面露难色。叶青的伤口绝不能沾水。
“做木筏。”叶青果断下令,“时间紧迫……不能耽搁。就地取材……扎两个简易的。”
命令立刻执行。战士们砍伐岸边柔韧的灌木和树枝,用缴获的日军背包带和坚韧的藤蔓捆绑,很快扎成了两个勉强能承载数人的简易木筏。
就在木筏即将完工,准备分批渡河时,异变陡生!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突然从河对岸那片残破的建筑群中传来!紧接着,是更加密集的、如同爆豆般的枪声和隐约的呐喊声!
有战斗!对岸有人在交火!
所有人瞬间卧倒,迅速隐蔽到河岸边的岩石和灌木之后。赵旭日举起望远镜,紧张地望向对岸。只见那片废墟间,人影憧憧,子弹划出的曳光不时闪过,显然战斗相当激烈。
“是鬼子在围剿什么人?”栓子压低声音猜测。
“不像……”赵旭日调整着焦距,眉头紧锁,“看身影和服装……好像……是两伙便衣在打?一方占了地形优势,在固守……另一方在进攻……”
便衣?内讧?还是……
叶青的心猛地一沉。她想到了山狗,想到了韩保长那过于顺利的指引。这会不会是一个精心设计的局?用“白石滩有友军”的假消息,引他们来到这个正在发生火并的是非之地?
她猛地转头,目光如电般射向躲在另一块岩石后的山狗。山狗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枪声吓住了,脸色惨白,眼神躲闪,不敢与叶青对视。
“山狗!”叶青的声音冰冷刺骨,“这……就是你说的……可能有咱们队伍的地方?”
“我……我不知道啊营长!”山狗声音发颤,“韩保长是这么说的……我……我真不知道这里在打仗!”
他的惊慌不像完全伪装,但叶青心中的疑虑丝毫未减。
对岸的战斗还在继续,枪声愈发激烈,甚至听到了手榴弹的爆炸声。进攻的一方似乎人数更多,火力也更猛,防守的一方依托着残垣断壁,抵抗得十分顽强。
“团长,营长,咱们怎么办?”大壮焦急地问道,“绕过去?还是……”
是趁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是介入这场不明真相的战斗?
赵旭日看向叶青。叶青紧抿着嘴唇,大脑飞速运转。离开,是最安全的选择,但可能会错过真正找到友军的机会,也可能就此落入另一个未知的陷阱。介入,风险巨大,一旦判断错误,后果不堪设想。
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着对岸的战局。防守一方的战术动作……似乎带着一种熟悉的、经过训练的痕迹……而且,在望远镜有限的视野里,她似乎看到了一个身影,在硝烟中一闪而过,那侧影……
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名字,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她的脑海!
“……打!”叶青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失真,“帮防守的那一方!进攻的……是敌人!”
“你怎么确定?”赵旭日惊问。
“我好像……看到了……老秦!”叶青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秦守义!他原来……是冀中军区……武工队的!”
秦守义!一个曾经和“暗刃”有过短暂配合、身手极其了得的武工队队长!如果他在这里,那防守的一方,很可能就是真正的自己人!
这个发现,瞬间改变了天平!
“栓子,大壮!带人从侧翼迂回,袭击进攻方的后背!打他个措手不及!”赵旭日不再犹豫,立刻下令,“老赵,你带人火力掩护!周瑶,保护好叶青!”
“是!”
短暂的惊愕后,战士们立刻行动起来。栓子和大壮带着几名精锐,如同离弦之箭,借助河岸芦苇的掩护,迅速向上游运动,准备泅渡迂回。
赵旭日则指挥剩下的战士,占据河岸有利位置,步枪、机枪一齐开火,将对岸进攻方的火力吸引过来!
突如其来的侧翼打击和正面火力增强,让进攻方瞬间陷入了混乱!他们显然没料到河对岸会突然杀出一支生力军。
“弟兄们!援兵来了!给我狠狠地打!”对岸废墟中,传来一个嘶哑却充满惊喜的怒吼声,正是叶青记忆中那个熟悉的声音!
防守方的士气大振,反击更加猛烈。
栓子等人已经成功渡河,如同匕首般插入了进攻方的侧翼!手榴弹的爆炸声,精准的射击声,顿时在进攻方的队伍中制造了更大的混乱和伤亡。
战局瞬间逆转!
山狗趴在岩石后,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脸上血色尽失,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叶青没有再看山狗,她的目光穿越枪林弹雨,紧紧盯着对岸那个在硝烟中奋力搏杀的身影。
希望,似乎真的在这片充满杀机的白石滩上,以一种最激烈、最意外的方式,出现了。
枪声如同退潮般迅速平息。进攻方在抗日团出其不意的侧翼打击和防守方猛烈的内外夹击下,很快溃不成军,丢下十几具尸体和伤员,狼狈不堪地向着北面的丘陵地带逃窜而去。硝烟混合着血腥气,在白石滩上空弥漫,残破的废墟间一片狼藉,只剩下胜利者粗重的喘息和伤者压抑的呻吟。
赵旭日留下部分战士在河岸警戒,亲自带着周瑶和几名战士,迅速泅渡过河。叶青也被小心翼翼地用木筏运送过去。她的心跳得很快,不仅仅是因为刚才激烈的战斗,更是因为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秦守义。
当他们踏上对岸松软的土地,走进那片满是弹孔和碎砖烂瓦的废墟时,一个浑身硝烟、胳膊上胡乱缠着渗血绷带的高大汉子,正拄着一支步枪,在一群同样狼狈不堪但眼神彪悍的队员簇拥下,大步迎了上来。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被周瑶和赵旭日搀扶着的、脸色苍白却眼神灼灼的叶青身上,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叶……叶妹子?!真的是你?!”那汉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正是秦守义!他虽然比几年前苍老憔悴了许多,脸颊上多了一道狰狞的疤痕,但那股子特有的彪悍和精气神却丝毫未减。
“老秦……哥……”叶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想扯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牵动了虚弱的身体而化作一阵轻微的咳嗽。
“我的老天爷!你们……你们怎么找到这儿来的?!”秦守义几步冲上前,想伸手扶住叶青,又看到她满身的伤和虚弱的模样,手僵在半空,虎目瞬间就红了,“鹰嘴崖之后……就没了你们的消息……我们都以为……”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用力抹了一把脸。
“说来……话长。”叶青喘息着,目光扫过秦守义身后那些带着好奇和审视目光的队员,“你们……这是……”
“嗨!别提了!”秦守义懊恼地一挥手,“老子带着区小队在这边活动,不知道怎么就暴露了,被‘黑风寨’那帮王八犊子盯上了!就是刚才被打跑的那伙人!妈的,一群投靠了鬼子的土匪,仗着人多家伙好,追了我们好几天了!要不是你们突然杀出来,今天恐怕就得交待在这儿了!”
黑风寨?不是日军,而是投靠了鬼子的土匪?叶青和赵旭日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看来,这片所谓的“缓冲区”,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赵旭日警惕地看了看四周,“黑风寨的人可能还会回来,或者引来鬼子。”
“对!对!”秦守义立刻反应过来,“跟我们走,我们在附近有个临时的落脚点,相对安全些。”
他招呼着手下队员,迅速打扫战场,收集有用的武器弹药,搀扶起伤员。秦守义的区小队原本有二十多人,经过连日的追击和刚才的恶战,现在只剩下十五人,且大半带伤,情况同样不容乐观。
两支队伍合兵一处,在秦守义的带领下,迅速离开了血腥的白石滩,向着东北方向一片更为茂密的杂木林转移。
路上,赵旭日简要说明了抗日团自狼嚎峪陷落以来的遭遇,听得秦守义和他手下的队员们唏嘘不已,看向叶青等人的目光中也多了深深的敬佩。
“他娘的!小鬼子是真狠啊!”秦守义咬牙切齿,“你们能从那地方杀出来,还干掉了黑石那个叛徒,端了伪军据点,真是……真是好样的!”他用力拍了拍赵旭日的肩膀,又心疼地看了看被周瑶搀扶着、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的叶青。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抵达了秦守义所说的落脚点——一个隐藏在密林深处、入口被藤蔓完全覆盖的天然溶洞。洞内空间不小,干燥通风,显然已经被他们使用了一段时间。
一进洞,周瑶立刻和秦守义队里仅存的一个卫生员一起,忙着为双方的重伤员检查伤势,重新包扎。叶青被安置在洞内最干燥避风的一角,她的情况虽然稳定,但连番的颠簸和刚才的精神紧张,依旧让她疲惫不堪,靠在石壁上,微微喘息着。
秦守义吩咐队员们生火做饭,将所剩不多的粮食拿出来分享。虽然依旧是糙米和少量干菜,但在经历了生死之战后,这顿饭显得格外珍贵。两支队伍的战士围坐在篝火旁,虽然陌生,但共同的敌人和相似的经历,让他们很快便熟络起来,低声交流着各自的情况。
赵旭日、叶青、秦守义以及周瑶、栓子等核心人员,则围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
“老秦,这‘黑风寨’是怎么回事?还有,这片区域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赵旭日迫不及待地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守义叹了口气,脸色阴沉下来:“这片地方,名义上是缓冲区,其实是三不管地带。鬼子兵力不足,只在几个大的镇子和交通要道驻军。像黑风寨这样的土匪绺子,以前就不少,现在更是无法无天。有的还有点底线,只抢大户;有的,就像刚才那伙,干脆投了鬼子,当了汉奸武装,专门帮着鬼子清剿咱们这些抵抗力量,祸害老百姓。”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们区小队原本在邻县活动,因为暴露了,才转移过来,想在这里站稳脚跟,发展力量。没想到刚来不久,就被黑风寨盯上了。这帮杂碎,鼻子比狗还灵!”
“韩保长……你们认识吗?”叶青突然问道,目光锐利。
“三家村的韩老西?”秦守义愣了一下,摇了摇头,“听说过,没见过。那老头……据说挺滑头的,在鬼子、土匪和我们几方面之间周旋,勉强维持着村子。怎么?你们见过他?”
叶青将三家村换粮以及韩保长指引他们来白石滩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但没有提及对山狗的怀疑。
秦守义听完,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主动告诉你们我们在白石滩?这就有点奇怪了……我们在这儿的落脚点是绝密的,他一个村里保长怎么会知道?除非……”他眼中闪过一丝寒光,“除非黑风寨的人早就盯上我们了,通过他放出了消息,想把我们,或者像你们这样路过寻找组织的队伍,引到预设的伏击点!”
这个推测,与叶青之前的怀疑不谋而合!山狗和韩保长,很可能都是这个陷阱中的一环!
就在这时,负责在洞口警戒的战士突然进来汇报:“队长,赵团长,我们把那个叫山狗的带过来了,他说有重要情况要报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被两名战士押解进来的、面如死灰的山狗身上。
山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叶青和赵旭日连连磕头:“营长!团长!我交代!我全都交代!是韩保长!是他逼我的!他早就被黑风寨收买了!他让我把你们引到白石滩,说那里有‘肥羊’……不,是有咱们的队伍,其实……其实是想借黑风寨的手除掉你们,或者……把你们逼得走投无路,再去投靠他背后的主子!”
他终于崩溃了,将计划和盘托出。原来,从老君庙开始,所谓的指引就是一个连环套!韩保长是黑风寨乃至其背后日军的眼线,专门负责诱杀或诱降流散的抗日力量!
洞内一片死寂,只有篝火噼啪作响。虽然早有猜测,但真相被如此赤裸裸地揭露,依旧让所有人感到一股寒意。这片看似平静的缓冲区,底下竟是如此暗流汹涌,杀机四伏!
叶青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绝境,似乎从未真正远离。但这一次,他们不再是无根的浮萍。与秦守义区小队的汇合,让他们重新获得了一支可以并肩作战的力量。
她缓缓睁开眼,目光扫过赵旭日、秦守义,以及周围所有战士坚毅的脸庞。
“清理内部……巩固力量。”她的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然后……该我们……找黑风寨……和他们的主子……算账了。”
汇合带来了生机,也带来了新的挑战与复仇的火焰。在这黑暗的溶洞中,一支经过血火淬炼、更加团结也更具力量的新生队伍,正在悄然成型。
溶洞内的空气因山狗的彻底坦白而凝重如铁。篝火的光芒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愤怒而冰冷的脸。叛徒的出卖,同胞的牺牲,以及这片所谓“缓冲区”下隐藏的毒牙,都像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山狗瘫跪在地,涕泪横流,不住地磕头求饶,将所有的责任都推给了韩保长的威逼利诱和自己的贪生怕死。
赵旭日脸色铁青,手按在枪套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按照战场纪律,这种叛徒绝无宽恕的可能。他看向叶青和秦守义,等待他们的决断。
秦守义眼中凶光闪烁,他性子刚烈,最恨这种背后捅刀子的行径,几乎就要拔枪。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目光转向叶青。这支刚刚汇合的队伍,需要统一的意志,而叶青,无疑是此刻最能服众的核心。
叶青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仿佛在积蓄力量,又像是在进行某种艰难的权衡。处决山狗容易,但之后呢?他们刚刚与秦守义汇合,内部需要整合,外部强敌环伺,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良久,她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山狗那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最终落在赵旭日和秦守义身上。
“纪律……不可废。”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决绝,“但……我们现在……需要每一个……能拿枪的人。”
这话让所有人都是一愣。不杀?
叶青继续道:“栓子,把他……带下去。单独看管。告诉他……他的命,暂时记下。接下来……打黑风寨……他必须……冲在最前面。是死是活……看他自己的……造化。”
她要用山狗做“敢死队”,用战斗来赎罪,也是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和震慑其他可能心存异志的人。这是一种比简单处决更为冷酷,也更具实效的惩罚。
赵旭日和秦守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认同。乱世用重典,但也需灵活变通。
“就按叶营长说的办!”秦守义瓮声瓮气地赞同。
栓子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将瘫软的山狗拖出了核心圈子,严加看管起来。
处理完内奸,接下来便是更紧要的整编与生存问题。
两支队伍加起来不足三十人,且大半带伤,弹药粮食均告短缺。秦守义的区小队对本地情况更熟悉,但缺乏与日军主力周旋的经验和像叶青这样的战术指挥人才。抗日团残部则拥有更强的战斗骨干和宝贵的突围经验,但对本地环境陌生。
“老秦,赵团长,”叶青看向两位军事主官,“两支队伍……必须立刻统一指挥。我建议……成立临时指挥部。赵团长……负责军事行动……和日常管理。老秦……负责侦察、情报……和对外联络。我……协助制定……作战计划。”
她将自己的位置放在“协助”上,既是身体所限,也是出于团结的考虑,尊重秦守义在本地的权威。
赵旭日和秦守义都不是斤斤计较的人,深知合则两利的道理,对此安排均无异议。
“没问题!以后就听赵团长和叶营长调遣!”秦守义拍着胸脯表态。
“老秦你太客气了,咱们共同商量着来。”赵旭日也连忙说道。
指挥架构初步确立。接下来是人员的混编。为了打破隔阂,形成合力,双方战士被打散重组,编成了三个战斗小组和一个后勤保障组(主要由周瑶和卫生员负责)。每个小组都包含原抗日团和区小队的成员,由经验丰富的老兵担任组长。
栓子、大壮等骨干被分配到关键位置。秦守义手下几个对黑风寨和周边地形极为熟悉的队员,则被加强到侦察单位。
清点物资的结果不容乐观。粮食最多还能维持三天,弹药更是捉襟见肘,平均每人不到十发子弹。药品因为有之前的缴获,相对宽裕,但叶青和几名重伤员仍需时间恢复。
“当务之急,是解决粮食和弹药问题。”赵旭日眉头紧锁,“黑风寨刚吃了亏,肯定会报复,也可能引来鬼子。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打他狗日的!”秦守义麾下一个脾气火爆的组长吼道,“咱们现在人多了,正好端了黑风寨的老窝!听说那帮杂碎囤了不少好东西!”
这个提议引起了不少人的附和。复仇的火焰和生存的需求交织在一起。
但叶青却缓缓摇了摇头:“不行。黑风寨……易守难攻。我们……力量不足,弹药匮乏……强攻……是下策。”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让激愤的众人冷静下来。
“那怎么办?总不能饿死在这里吧?”有人小声嘀咕。
叶青的目光投向溶洞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片危机四伏的土地。“黑风寨……不能硬打。但我们可以……剪除其羽翼,断其耳目。”
她看向秦守义:“老秦,黑风寨……在附近村镇……还有哪些……像韩保长这样的眼线?或者……有没有小股的……依附于他们的势力?”
秦守义眼睛一亮,立刻明白了叶青的意图:“有!除了三家村的韩老西,附近还有两个村子也被他们控制了,保长都是他们的人。另外,黑风寨二当家‘独眼龙’经常带着七八个人,在野猪岭那边设卡,勒索过往的商队和百姓!”
“就拿……独眼龙开刀。”叶青果断决定,“情报……要准。行动……要快。打完就走……补充我们自己……也震慑其他……为虎作伥者。”
一个“敲山震虎”、以战养战的计划初步形成。目标直指黑风寨的外围势力,既能获取急需的补给,又能削弱敌人,同时避免与黑风寨主力硬碰硬。
“好!就这么干!”秦守义兴奋地搓着手,“我马上派人去野猪岭摸清独眼龙的活动规律!”
赵旭日也重重点头,开始具体筹划兵力部署和行动方案。
溶洞内,紧张的气氛被一种新的、充满攻击性的活力所取代。绝境之中,他们不再仅仅是被动逃亡的猎物,而是开始主动亮出獠牙,寻找猎杀的机会。整合后的队伍,如同一把经过重新淬火的战刀,虽然依旧布满裂痕,却闪烁着更为冷冽的寒光,准备向着黑暗,挥出复仇与生存的一击。
溶洞内的决议迅速化为行动的铁流。秦守义麾下那名对野猪岭一带了如指掌、外号“地老鼠”的侦察兵,连同栓子和山狗(作为戴罪立功的向导和炮灰),被立刻派了出去。他们的任务是摸清独眼龙小队的确切人数、装备、活动规律,以及关卡的具体位置和地形。
等待侦察回报的时间里,临时指挥部并未闲着。赵旭日和秦守义根据已知的大致情况,开始推演作战方案。叶青虽然体力不济,无法长时间参与讨论,但她靠在石壁上,闭目倾听,偶尔在关键处插上一两句,往往能一针见血地指出计划中的疏漏,或者提出一个更为刁钻的攻击角度。
“独眼龙这人我打过交道,”秦守义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狡诈多疑,但贪财好色。他的关卡设在野猪岭唯一能通行骡马的小路隘口,一边是陡坡,一边是深涧,易守难攻。平时大概有七八个人,一挺歪把子机枪是他们的底气。”
“强攻代价太大。”赵旭日盯着简图,“必须把他们引出来,或者制造混乱,趁乱下手。”
“可以利用……他的贪性。”叶青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伤后的沙哑,“伪装成……运货的商队。用……那几匹棉布……做诱饵。”
这个想法与秦守义不谋而合。“对!独眼龙见了布匹,肯定眼红!咱们找几个生面孔,扮成行商,用棉布吸引他带人下山查验。主力埋伏在路边林子里,等他们进入伏击圈,一举拿下!”
计划的核心确定下来。人选成了关键。扮商队的人必须沉稳机警,能随机应变。
“我去。”栓子不在,大壮主动请缨,他力气大,看起来也憨厚,像个护院的伙计。
“算我一个。”秦守义手下另一个叫“泥鳅”的战士也站了出来,他身形灵活,口齿伶俐。
“山狗……也必须去。”叶青补充道,语气不容置疑,“他认识独眼龙……的人,能取信。而且……这是他的……机会。”
让山狗这个戴罪之身参与诱敌,既是利用,也是考验,更是将他牢牢绑在战车上的手段。
第二天傍晚,“地老鼠”和栓子带着详细的情报安全返回。情况与秦守义所说基本一致,独眼龙小队共八人,机枪一挺,每天上午和下午会在关卡附近巡逻两次,其余时间大多窝在隘口旁一个用石头垒起来的简易哨所里喝酒赌钱。
时机成熟。
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一支由大壮扮作领头伙计、泥鳅扮作账房、山狗扮作向导,另外两名战士扮作苦力的小小“商队”,赶着一头驮着两匹显眼灰布和几个空箱子的瘦骡,出现在了通往野猪岭关卡的小路上。大壮故意将骡子赶得慢吞吞的,让那两匹灰布在晨光中格外醒目。
赵旭日、秦守义则率领主力,携带所有武器,提前潜伏在距离关卡约百米外、道路转弯处的一片茂密灌木和乱石之后。叶青留在溶洞,由周瑶和几名伤员保护,但她要求与前方保持简单的信号联系(用镜子反光),以便在关键时刻提供意见。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埋伏在灌木丛中的战士们屏息凝神,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浸湿了紧握的枪柄。赵旭日透过枝叶的缝隙,死死盯着远处隘口的方向。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隘口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只见五六个歪戴着帽子、斜挎着步枪的土匪,在一个戴着独眼罩、身材干瘦的汉子带领下,晃晃悠悠地走下山来,正是独眼龙和他的大部分手下!他们显然是被那两匹布吸引住了。
“鱼咬钩了。”秦守义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
独眼龙等人走近“商队”,隔着十几步便停了下来,枪口若有若无地指着大壮几人。
“干什么的?”独眼龙剩下的那只独眼滴溜溜地转着,扫过骡背上的布匹,闪过一丝贪婪。
“老总,行行好,”泥鳅上前一步,点头哈腰,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我们是北面来的,贩点土布,混口饭吃。”他暗中踢了山狗一脚。
山狗一个激灵,连忙挤出一丝谄媚的笑,对着独眼龙身边一个熟面孔的土匪道:“王哥,是我,山狗啊!这几位老板是实在人,您看……”
那姓王的土匪显然认识山狗,愣了一下,凑到独眼龙耳边低语了几句。
独眼龙打量了一下“商队”,见只有五个人,一头瘦骡,戒备心放下大半,嘿嘿一笑:“土布?我看是违禁品吧!统统扣下!人跟老子回寨子里说清楚!”
他大手一挥,就要让手下上前拿人。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动手!”赵旭日在埋伏点一声低吼!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划破寂静!栓子埋伏在侧翼的一个制高点上,率先开火,一枪就将独眼龙身旁那个正准备举枪的土匪撂倒!
几乎是同时,埋伏在路两侧灌木丛中的战士们猛然开火!步枪、手枪,甚至那挺宝贵的轻机枪也喷吐出火舌!子弹如同雨点般泼向那几名毫无准备的土匪!
独眼龙吓得魂飞魄散,他万万没想到这看似肥羊的商队竟然是索命的阎王!他反应极快,一个懒驴打滚躲到路边一块石头后面,嘶声大喊:“中计了!顶住!顶住!”
但他的手下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打懵了,瞬间倒下了三四个,剩下的也惊慌失措,胡乱开枪还击。
大壮和泥鳅在枪响的瞬间也动了!大壮如同蛮牛般撞翻一个最近的土匪,夺过他的步枪反手就是一枪托!泥鳅则如同泥鳅般滑溜,矮身躲过子弹,手中的匕首已经抹过了一名土匪的脚踝!山狗更是红着眼,为了活命,疯狂地扑向另一个土匪扭打在一起,状若疯狗。
战斗爆发得突然,结束得也迅速。在绝对优势兵力的埋伏和精准打击下,独眼龙带来的六名土匪(留了两人守哨所)很快被全部解决。独眼龙本人依托石头负隅顽抗,被栓子一枪击中暴露的肩膀,惨叫着被大壮冲上去生擒。
隘口上留守的两个土匪听到山下激烈的枪声,刚探出头想看个究竟,就被负责监视的战士两枪点了名,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