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栓子的第二份情报终于传了回来。这次的信息详细了许多。
“已确认,平原县日军守备大队抽调两个中队,配属部分工兵和炮兵,正向黑云岭东南方向的杨家洼子集结,疑似建立前进基地。辎重运输频繁,包括大量弹药和构筑工事材料。”
“小林少佐调离基本属实,接任者为冢田大尉,据传来自关东军,曾在东北山林地区有长期‘剿匪’经验,手段狠辣,推崇小股精锐突袭与铁壁合围相结合的战法。”
“伪军白马屯据点王奎部,近日被要求加强戒备,并上缴了一批粮食,王奎私下颇有怨言,但未敢异动。其他据点伪军士气普遍低落。”
情报证实了最坏的猜测。一个新的、更危险的对手已经就位,并且正在调兵遣将,准备发动一场规模更大、也更具针对性的扫荡。杨家洼子这个前进基地的建立,意味着日军的进攻箭头,已经直指狼嚎峪的核心区域。
洞穴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冢田大尉的名头和战法,让每个人都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
“两个中队,加上原有的封锁部队,还有炮兵……”赵旭日计算着敌我力量对比,眉头拧成了疙瘩,“硬拼,我们毫无胜算。”
“冢田擅长小股突袭和铁壁合围,”周瑶分析道,“这意味着,他很可能一方面用绝对优势兵力锁死我们所有可能的突围方向,另一方面,会派出多支像之前猎杀小队那样的精锐,渗透进来,寻找我们的核心营地,进行斩首或破坏。”
“我们的营地位置,还能保密多久?”赵旭日看向叶青。
叶青沉默着,手指在沙盘上狼嚎峪的复杂地形间缓缓移动。“冢田不是小林,他更有耐心,也更专业。大规模搜索结合小股渗透,加上可能的空中侦察……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她抬起头,眼中没有任何慌乱,只有一片冰冷的决然,“我们必须做好随时转移的准备,同时……要让他即便找到我们,也要付出承受不起的代价。”
“你是说……主动设套?”陈勇眼睛一亮。
“不完全是。”叶青的目光变得幽深,“我们要把整个狼嚎峪,都变成我们的阵地。每一处山洞,每一片密林,每一道沟壑,都要成为吞噬鬼子的陷阱和坟墓。”
她开始阐述一个更为宏大,也更为残酷的计划。不再是针对单一目标的伏击,而是利用狼嚎峪的整个复杂环境,构建一个多层次、大纵深的防御和反击体系。设立真假难辨的多个备用营地,构建连通的秘密转移通道,在广袤的区域内部署数不清的简易陷阱、狙击点和伏击区……要将狼嚎峪变成一座巨大的、活动的迷宫和杀戮场。
“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周瑶指出了关键。
“所以我们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叶青的声音斩钉截铁,“从今天起,所有人,包括轻伤员,全部动员起来!按照我划分的区域和方案,分组行动!我们要在冢田完成他的合围和渗透之前,把狼嚎峪,变成我们为他精心准备的……地狱!”
命令下达,整个抗日团如同上紧了发条的机器,开始了高速运转。战士们按照叶青绘制的草图,分组进入指定区域,伐木、挖坑、设置绊索、伪装工事、开辟隐蔽小径……每个人都明白,这是在为生存而战,也是在为死去的战友复仇。
叶青无法亲临一线指挥,她便坐在沙盘前,根据各小组反馈回来的地形细节,不断调整和优化着部署。她的头脑仿佛一台精密的计算机,统筹着整个狼嚎峪的防御构建。周瑶则负责后勤调配和人员协调,确保各项物资和人力能及时到位。
空气中弥漫着紧张和忙碌的气息,却也带着一种同仇敌忾的悲壮。风,起于青萍之末,而一场席卷狼嚎峪的血色风暴,正在日军紧锣密鼓的调兵遣将中,悄然酝酿。抗日团的每一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准备迎接这场注定惨烈的考验。
就在抗日团紧锣密鼓地将狼嚎峪打造成死亡迷宫时,日军新任指挥官冢田大尉,已然在杨家洼子新建的前进基地里,展开了他的作战地图。他个子不高,身形精干,眼神锐利如鹰,嘴角习惯性地向下抿着,带着一种刻板的冷酷。与前任小林少佐的焦躁不同,他显得异常沉静,仿佛面对的并非棘手的抵抗力量,而只是一盘需要耐心破解的棋局。
“狼嚎峪……”冢田的手指划过地图上那片被标注为“高危未知”的绿色区域,用带着浓重关东口音的日语低语,“地形复杂,植被茂密,常规的拉网扫荡,代价太大,效果也未必好。”
他身后,站着几名从关东军调来的骨干军官,以及原驻守在此地的几名中队长,包括脸色不太自然的小林少佐——他尚未正式交接,暂时作为副手。
“根据之前的情报和航空照片分析,”一名参谋官指着地图上的几处标记,“抵抗分子的核心营地,可能隐藏在这几个区域。但他们极其狡猾,设置了大量虚假目标和陷阱。”
冢田微微颔首,目光没有离开地图:“对付藏在洞里的老鼠,用烟熏,比用水灌,更有效。”他顿了顿,下达了第一条清晰的指令:
“第一,封锁部队维持现有压力,但巡逻范围收缩,重点确保主要通道和制高点不被渗透。我要让他们感觉到压力,却又暂时找不到突围的缝隙。”
“第二,命令第一、第二特工队,即刻出发。”他点了点地图上狼嚎峪的两个不同方向,“你们的任务,不是寻找营地,也不是交战。是‘观察’和‘测试’。”他看向那两名特工队长,眼神冰冷,“记录下你们遭遇的所有陷阱类型、触发方式、分布规律。摸清他们哨位的大致范围和轮换规律。如果遭遇小股敌人,击溃即可,不必深追。我要知道他们的防御思路和习惯。”
这是典型的冢田风格——不急于求成,先最大限度地收集信息,寻找对手的行为模式和防御体系的弱点。
“第三,”他的手指移到地图上狼嚎峪的边缘,几个伪军据点的位置,“通知这些地方的皇协军,加强外围巡逻和盘查,尤其是针对任何试图进出山林的平民。告诉他们,放走一个‘可疑分子’,整个据点,军法从事!”
他要用伪军构成一道更外围的、负责过滤和威慑的屏障。
“最后,”冢田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军官,“各部队保持最高戒备,等待我的总攻命令。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不得擅自深入狼嚎峪腹地。我要的,不是击溃,是彻底的……清除。”
命令迅速被传达下去。日军的行动模式发生了明显改变。原本频繁试图渗透的巡逻队消失了,封锁线上变得异样“安静”,但这种安静,反而带给狼嚎峪内的抗日团更大的心理压力,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而与此同时,两支人数约十人、装备精良、行动诡秘的日军特工队,如同两条毒蛇,悄无声息地从不同方向潜入了狼嚎峪。
他们的行动确实专业。不再是之前猎杀小队那样小心翼翼地摸索,而是利用丰富的丛林经验,快速而隐蔽地穿行,刻意避开那些看似明显的路径和易于设伏的地点。他们记录着发现的每一个陷阱细节,用望远镜远距离观察着抗日团哨兵的活动,甚至故意在一些区域制造细微的声响,试图引诱抗日团的侦察兵暴露位置或触发他们自己的陷阱。
很快,负责不同区域防御的小组,都报告了类似的情况:发现了陌生、老练的窥探者,但对方极其警觉,一触即走,根本不恋战。陷阱被触发了几处,但似乎并未造成有效杀伤,反而像是被对方当成了“教学样本”。
“是冢田派来摸我们底细的。”叶青听完汇报,立刻做出了判断。她靠在铺着兽皮的简易床榻上,面前摊开着不断更新的防御部署图,“他在试探我们的反应,在研究我们的布防规律。”
“要不要主动出击,干掉他们?”陈勇摩拳擦掌,被这种窥视弄得心烦意乱。
“不行。”叶青果断否决,“这正是他希望我们做的。一旦我们出动主力围剿,就会暴露我们的兵力配置和机动路线。他派来的这些人,是诱饵,也是眼睛。”
她沉思片刻,下达了新的指令:“通知所有小组,保持静默。哨位加倍小心,没有确凿把握,不准开枪。陷阱区照常维护,但要增加一些……‘变化’。”
她所谓的“变化”,是在原有陷阱的基础上,增加更多的诡诈和不确定性。比如,在明显的绊索旁,设置更隐蔽的二次触发装置;在一些看似安全的落脚点,埋设压发式的弩箭;甚至利用地形,制造一些看似是天然障碍、实则暗藏杀机的地带。
她要让冢田的特工队,即使能识别出一些陷阱,也无法完全掌握所有的规律,始终处于提心吊胆的状态,从而迟滞他们的侦察效率,并消耗他们的精力。
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是耐心与智慧的比拼。冢田在试图解读叶青的防御思路,而叶青,则在利用对方的信息收集行为,反向布置更多的迷雾和杀机。
几天下来,冢田的特工队确实带回了不少信息,绘制了部分陷阱分布图和哨位观察点。但他们也付出了代价。一名队员在试图穿越一片看似普通的石滩时,触发了连环的石块塌陷和暗弩,重伤不治;另一支小队则在一片他们认为“安全”的灌木丛中,遭遇了淬毒的竹签阵,两人受伤。
冢田看着这些带着血泪代价换回的情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愈发冰冷。
“果然是个难缠的对手。”他低声自语,“防御体系很有层次,而且……充满了创造性杀伤的思维。不是普通的游击队。”
他意识到,单纯依靠特工队的侦察,恐怕难以在短时间内完全摸清对方的底细,反而会不断折损宝贵的特种作战人员。
“是时候,换一种方式,给他们施加点压力了。”冢田的目光,投向了指挥部角落那部野战电话。他需要调动更强大的力量,来打破这种僵持,逼迫对方做出更大幅度的反应,从而露出破绽。
狼嚎峪的棋局上,冢田捏起了新的棋子,而叶青,则在黑暗中,静静地等待着对手的下一步。山林间弥漫的硝烟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重了。
冢田的“新方式”来得迅速而狠辣。他没有再派遣小股部队进入狼嚎峪送死,而是调集了配属给他的迫击炮小队。
清晨,薄雾尚未完全散去,尖锐的呼啸声便划破了狼嚎峪的宁静。
“炮击!隐蔽!”各个区域的哨兵声嘶力竭地发出警报。
战士们迅速躲进预先构筑的掩体或天然洞穴。紧接着,爆炸声接二连三地在山林间响起,泥土、碎石和断裂的树枝被抛向空中。日军的炮击并非漫无目的,而是重点覆盖了之前特工队侦察到的、疑似抗日团活动频繁的区域,以及几处可能作为营地选址的谷地。
爆炸声震耳欲聋,大地微微颤抖。虽然抗日团有所准备,构筑了部分工事,但在猛烈的炮火下,仍有不幸被直接命中的掩体,造成了数人伤亡。更令人担忧的是,炮击对精心布置的陷阱区造成了严重破坏,许多机关被引爆或损毁。
炮击持续了约一刻钟才停止。山林间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尘土,原本茂密的植被被炸得一片狼藉。
“狗日的小鬼子,不敢进来,就用炮轰!”陈勇从掩体里爬出来,吐掉嘴里的泥土,恨恨地骂道。
赵旭日脸色铁青,迅速组织人员抢救伤员,统计损失。
叶青在周瑶的搀扶下,走出相对安全的洞穴,看着被炮火蹂躏过的山林,眼神冰冷。“他在逼我们动,或者,逼我们暴露更多。”
果然,炮击过后不久,日军新一轮的侦察又开始了。这一次,不再是小心翼翼的特工队,而是利用炮火制造的混乱和视野清晰度暂时下降的时机,派出了更多的观测气球和加强了空中侦察的频率。一架日军侦察机甚至低空掠过狼嚎峪上空,盘旋了数圈,才扬长而去。
“他们在评估炮击效果,寻找我们被逼出来的破绽,或者新的营地痕迹。”叶青判断道。
抗日团面临着严峻的考验。被动挨打,陷阱区被毁,防御纵深感在炮火面前显得脆弱。主动出击?在敌人严密的封锁和炮火优势下,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想办法削弱他们的炮火威胁。”赵旭日看着沙盘上标注的杨家洼子日军前进基地的位置,眉头紧锁。那里是日军炮兵的驻地。
“强攻基地不现实。”周瑶摇头,“我们兵力不够,火力差距太大。”
叶青沉默着,目光在沙盘上日军封锁线与杨家洼子之间的区域游移。那里有伪军的据点,有复杂的丘陵地带,有日军的补给线……
“炮,需要炮弹才能响。”叶青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冢田的炮兵在杨家洼子,但他的炮弹,需要从后方运过来。”
众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她身上。
“您的意思是……截他的补给线?”陈勇眼睛一亮。
“不完全是截。”叶青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蜿蜒的、从平原县方向通往杨家洼子的路线,“我们要在他的补给线上,制造足够的‘麻烦’,让他运送弹药变得困难重重,甚至……让他不敢轻易把宝贵的炮弹,浪费在盲目的覆盖射击上。”
她提出了一个“袭扰与伏击相结合,以破坏和迟滞为主要目的”的作战方案。不再追求歼灭多少敌人,而是专注于打击日军的后勤运输队。利用狼嚎峪外围熟悉地形的优势,组织数支精干的小分队,像狼群一样,不断袭击日军的运输车队、骡马队,破坏道路和桥梁,埋设地雷和诡雷。
“我们要让冢田每向前线运送一发炮弹,都要付出代价。让他感觉到,他的血管正在被我们一根根地掐断。”叶青的语气带着一丝冷酷。
这个计划风险依然很大,需要小分队在封锁线内外灵活穿梭,直面日军的护卫部队。但相比强攻日军基地或者坐以待毙,这无疑是更具可行性的反击。
赵旭日权衡利弊,最终下定决心:“就这么办!挑选人手,组成三支机动分队,由老烟斗、石头和另外两名经验丰富的排长带队,轮流出击!”
命令迅速执行。当天夜里,第一支由老烟斗带领的十五人分队,便携带者炸药、地雷和足够的干粮,悄无声息地潜出了狼嚎峪,向着日军补给线的方向摸去。
接下来的几天,日军后勤部队果然开始遭遇接二连三的麻烦。一座关键的小桥在运输队通过时被炸断,导致一辆卡车坠河,弹药损失不详;一段相对平坦的道路夜间被埋上了反步兵地雷和诡雷,造成数名工兵伤亡;一支骡马队在经过一处狭窄山谷时,遭到不明方向的冷枪袭击,骡马受惊,物资散落一地……
虽然这些袭击并未造成毁灭性打击,但却极大地迟滞了日军的补给效率,并且给后勤人员造成了严重的心理恐慌。运输队不得不派出更多的兵力护卫,行进速度大大降低。
消息传回杨家洼子前进基地,冢田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想到,对方在承受炮火压力的同时,竟然还能如此迅速、如此精准地做出反击,直指他相对脆弱的后勤环节。
“八嘎!”他低声咒骂,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对手的韧性和反击能力。这种无处不在的袭扰,像牛皮癣一样令人厌烦,却又不得不分散兵力去应对。
“命令运输队加强警戒,工兵加强排雷。同时,炮兵……暂时减少对狼嚎峪腹地的覆盖射击,改为对已知外围活动区域进行重点压制。”冢田不得不调整部署,他宝贵的炮弹,不能无休止地消耗在这种捉迷藏般的袭扰战中。
狼嚎峪内,抗日团感受到的压力为之一轻。虽然炮击的威胁依然存在,但频率和强度明显下降了。
“叶营长,你这招管用!鬼子不敢随便打炮了!”陈勇兴奋地向叶青汇报。
叶青脸上却没有多少喜色,她看着沙盘上代表日军补给线的标记,缓缓道:“这只是暂时的。冢田不是傻子,他很快会找到应对的方法。而且,我们派出去的小分队,风险很大,不能长久依赖。”
她很清楚,袭扰战术只能治标,不能治本。冢田这条毒蛇,被激怒后,下一次露出的毒牙,恐怕会更加致命。她必须利用这争取来的宝贵时间,进一步完善狼嚎峪的防御,并思考下一步的破局之道。真正的生死考验,远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