州衙的刺史对此也颇为头疼。按律法,张师傅制作售卖走马灯,并未违法。但刘老汉的悲愤与困境,也确是实情。这已不是简单的商业纠纷,而是新旧技术、新旧生活方式碰撞下的缩影。
案子层层上报,最终摆到了长安的刑部,乃至李瑾的案头。
李瑾看着这桩看似微不足道的民间诉讼,却仿佛看到了江南织机事件的另一个翻版,只是规模更小,却更加普遍。技术的进步,在提升效率、丰富生活的同时,总会在不经意间,碾碎一些旧有的、曾经引以为傲的东西。
“此案,该如何判?”李瑾将卷宗递给林薇。
林薇仔细看完,沉默良久。她想起自己那个时代,无数传统手艺在工业化的洪流中消失,带来了便利,也留下了文化的断层和一代人的失落。
“法理上,张师傅无错。”林薇轻声道,“但情理上,刘老汉的愤怒与恐惧,也值得体谅。这不是一个是非对错能简单厘清的问题。”
她抬起头,看向李瑾:“瑾哥,或许我们可以借此,做点什么。不能阻止车轮前进,但或许可以给被车轮扬尘迷了眼的人,搭个棚子,指条新路。”
数日后,一道由皇后提议、皇帝核准的旨意下发至潞州,并明发天下各州府参考:
“匠人张氏,制‘走马灯’,机巧新颖,未违律法,其业可行。匠人刘氏,祖传扎灯,手艺精湛,其情可悯。着潞州衙署,晓谕张氏,若其自愿,可将其机关改进之法,售予州府‘匠作学堂’,学堂酌情给予补偿,并将此法收录,广为传习。另,着匠作学堂,聘请刘氏为‘传统灯艺师’,传授宫灯扎制技艺,并助其研究,将机关之术与宫灯之美结合,创制新式灯彩。望两相得益,各展其长。”
这道旨意,没有偏袒任何一方,而是试图用一种引导和融合的方式,来化解矛盾。它承认新技术的价值,也保护传统手艺的传承,更鼓励两者结合,创新发展。
消息传出,朝野议论纷纷。有人赞皇后仁德,处事公允且富有远见;也有人私下讥讽,认为这是妇人之仁,治标不治本。
但无论如何,潞州的这桩公案,暂时得到了一个看似圆满的解决。张师傅得到了官方的认可和一笔补偿,刘老汉保住了饭碗和尊严,甚至看到了技艺创新的可能。
然而,李瑾和林薇都清楚,这只是一个微小的缩影。在帝国广袤的疆域内,还有无数个“张师傅”和“刘老汉”,在“进步”的浪潮中浮沉。如何平衡这星辉低语般的高远追求与人间烟火处的具体阵痛,将是他们,乃至他们的继承者,需要永恒面对的课题。
帝国的天空下,北境的烽火暂歇,海外的遗迹沉默,朝堂的博弈暗涌,市井的悲欢依旧。而那把来自星海的钥匙,依旧静静地躺在望唐堡的观星台上,等待着能够真正理解它、并敢于或敢于不使用它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