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负责核验的官员当众宣布这一结果时,论辩堂内一片哗然。
古法派的几位老先生脸色灰败,周崇儒老翰林更是身形晃了晃,若非弟子搀扶,几乎站立不稳。他望着对面那些年轻人案上凌乱的草纸,以及那几把他视为“奇器淫巧”的算尺,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事实胜于雄辩,在绝对的效率面前,任何关于道统、正朔的言辞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李瑾看着手中的结果汇总,脸上并无太多意外之色,他沉声道:“结果已明。新算之法,于国计民生之大用,毋庸置疑。自即日起,《太子算经》所载新数体系及演算规则,纳入国子监算科必修,各州府县学,亦需逐步推广教授。旧法精深,仍可研究,然朝廷取士、官府计簿,当以新算为准。”
一锤定音!
帝国的学术风向,在这一刻,被强行扭转。
“陛下圣明!”支持新法的官员们纷纷躬身,声音中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周崇儒老翰林深深吸了一口气,挣脱弟子的搀扶,整了整衣冠,向着御座缓缓跪拜下去,声音沙哑而沉痛:“老臣……老臣学艺不精,有负圣望……无言再立朝堂,恳请陛下……准臣骸骨归乡……”
这是要以辞官来维护自己最后的尊严,以及对那份古老学问的殉道。
李瑾看着他,心中亦有不忍。周崇儒学问人品并无大瑕,只是固守陈规。他正欲出言挽留,却见林薇轻轻对他摇了摇头。
李瑾会意,知道此时强留,反而不美,便温言道:“周爱卿为官清正,学问渊博,朕素来敬重。今日之比,乃为求真,非为贬斥。爱卿既心意已决,朕便准你所请,加封太子少保衔,荣归故里,颐养天年。”
这已是极大的恩宠。周崇儒叩首谢恩,在老泪落下之前,被弟子扶起,黯然退出了论辩堂。他的离去,象征着一个旧学术时代的落幕。
比试的胜利,和皇帝的明确支持,让“新算”的推广扫清了最大的障碍。李昊在退朝时,被许多官员围住称赞,他那双原本因迷茫而黯淡的眼睛,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然而,技术的阴影并未因一场学术胜利而散去。
数日后,江南钦差的第一封密奏送达。奏报中提到,按照皇后策论进行疏导,招募手工织户进入大型工坊,效果初显,部分年轻织户经过培训已能操作新机,情绪渐稳。但仍有大量年老或不愿进入工坊的织户,对转型其他产业心存疑虑,生活困顿,怨气难平。更棘手的是,一些地方豪强,利用朝廷推广新机、整合产业之机,大肆兼并土地,逼迫小织户破产,然后以极低的工钱雇佣他们进入自己的工坊,形成了新的盘剥。皇后的良法美意,在执行层面,被人心的贪婪与地方的势力交织成的巨网,扭曲变形。
几乎同时,北境郭猛的第二封密报也到了。密报称,格物分院派去的博士已初步改进了火药的配比和颗粒化技术,爆炸威力提升显着。用于守城的“轰天雷”(大型爆炸物)和单兵使用的“掌心雷”(小型手投火药包)已在试制。但郭猛也提出了新的忧虑:草原探马回报,黑狼部首领兀术似乎得到了更进一步的“援助”,其试验爆炸的声响越来越密集,威力也在增大。一场围绕着火药优势的军备竞赛,已在北境无声地展开,时间,变得前所未有的紧迫。
李瑾将两份奏报并排放在御案上,沉默良久。
林薇走到他身边,轻声道:“算学之争,我们可以用事实和效率来赢得。但江南的人心之算,北境的生死之算,远比纸上的符号要复杂千万倍。”
李瑾握住她的手,感受着那份温暖与坚定,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是啊,”他低声道,“释放巨兽易,驾驭巨兽难。薇薇,我们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