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与其麾下三名弟子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茂密竹林的阴影深处,连同她们带来的那份迫人压力,也似乎随之散去。山谷中,只余下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以及潭水轻轻拍岸的微响,更显幽谷空寂。
然而,江长安、玉鸣、林梦三人心中,却无半分轻松之意。
江长安低头,再次凝视手中那枚非金非铁的令牌。令牌触手冰凉,质地奇特,似玉非玉,似木非木,其上的云纹线条流畅而古拙,仿佛蕴含着某种独特的韵律,与他记忆中云隐村祠堂那块残破瓦当上的纹路,至少有七分神似!这绝非巧合。
“这云纹……我绝不会认错。”江长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那是深埋心底的惨痛记忆被勾起的波动,“云隐村……这令牌,怎么会出现在万仙盟的人身上?”
玉鸣神色凝重,凑近仔细观瞧,清冷的眸子里也满是疑惑:“此物材质特殊,并非寻常江湖门派所能铸造。这云纹样式,古朴玄奥,似乎……隐隐与某些古老的祭祀或是传承有关。万仙盟行事神秘,底蕴深不可测,她们与此物有关,恐怕所图非小。”
林梦也轻声道:“江大哥,这会不会……和你的身世有关?”她心思细腻,立刻联想到了关键。云隐村是江长安的出生成长之地,亦是惨案发生之地。任何与云隐村相关的线索,都必然指向他那迷雾重重的身世。
江长安握紧了令牌,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想起抚养自己长大的玉瑾姑姑(实为养母)偶尔流露出的欲言又止,想起自己体内那迥异于常人的龙元之力与后来觉醒的星火真元,再联想到万仙盟对自己、对天门碎片异乎寻常的执着……一条若隐若现的线,似乎正在将这些散落的谜团串联起来。
“万仙盟……云隐村……我的身世……”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锐利的光芒,“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此刻并非沉湎于往事的时候。方才与琉璃一场“论道”,虽险胜一招,但他自身消耗亦是极大。涅盘真炁几近枯竭,心神损耗严重,此刻一股强烈的虚弱感正阵阵袭来。
“此地不宜久留。”江长安当机立断,“琉璃虽依约撤走,但万仙盟是否还有后手,犹未可知。而且这令牌的出现,意味着情况可能比我们预想的更复杂。我们需尽快离开听潮小筑,另寻安全之处,再从长计议。”
玉鸣立刻点头赞同:“少主所言极是。我这就去收拾必要之物。”她行事干脆利落,转身便向小筑内掠去。
林梦看着江长安苍白的脸色,关切道:“江大哥,你伤势如何?我这里有医仙谷秘制的‘培元丹’,对恢复内力、稳固心神有奇效。”说着,便从随身药囊中取出一个白玉小瓶。
江长安心中微暖,接过药瓶,倒出一粒龙眼大小、散发着清雅药香的丹丸服下。丹药入腹,顿时化作一股温和醇厚的暖流,散入四肢百骸,滋养着干涸的经脉与疲惫的心神,效果显着。“多谢林姑娘。”
不多时,玉鸣已收拾妥当,三人并无太多行李,主要是一些紧要物品和林梦的医药箱。
“我们去哪里?”林梦问道。江南虽大,但万仙盟势力盘根错节,影阁亦在暗中窥伺,想要找到一个绝对安全的落脚点,并非易事。
江长安略一沉吟,目光望向北方:“我们去嘉兴。”
“嘉兴?”玉鸣微微一怔,“少主是想……”
“嗯,”江长安点头,“去找陆师兄。‘烟雨楼’在江南根基深厚,消息灵通,或许能从此令牌的来历,以及万仙盟与云隐村的关联上,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而且,陆师兄值得信任。”
他口中的陆师兄,正是烟雨楼少主陆明轩,昔日曾与他并肩作战,交情匪浅。烟雨楼虽非顶尖大派,但在江南地界人脉广阔,黑白两道皆有关联,确是打探消息、暂时隐匿的理想选择。
计议已定,三人不再耽搁,趁着夜色未退,悄然离开了这片居住了数日、却接连掀起波澜的听潮小筑幽谷。
……
就在江长安三人离开后约莫一个时辰。
听潮小筑山谷入口处,空间仿佛水波般一阵扭曲,一道模糊的身影缓缓凝聚成形。来人一身黑袍,身形笼罩在阴影之中,面容看不真切,唯有一双眼睛,开阖之间精光四射,显示出极其深厚的内功修为。
他目光扫过狼藉的潭边,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散逸的、交织冲突的冰寒与炽热气息,又瞥了一眼地上那株化为冰粉的凤尾竹残骸,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金属摩擦:
“涅盘真炁……太清玄功……果然在此交锋。看来琉璃那丫头,也未能奈何得了他。”他蹲下身,指尖划过江长安之前盘坐的青石,感受着其上残留的微弱能量波动,眼中闪过一丝贪婪与忌惮交织的神色。“天门碎片的气息……愈发浓郁了。此子成长速度,实在惊人。”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如鹰隼,仔细勘查着现场的每一处细节。忽然,他目光一凝,落在之前那名被玉鸣击伤、持剑女弟子曾站立过的草丛边。那里,有一小片被踩踏过的痕迹,旁边似乎遗漏了什么东西。
黑袍人身影一闪,已至近前,俯身拾起一物。那是一片极其细微的、几乎与泥土同色的褐色鳞片,约莫指甲盖大小,触手冰凉,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腥气。
“这是……”黑袍人将鳞片凑到鼻尖闻了闻,眼中精光暴涨,“黑水玄蛇的鳞片?万仙盟的人身上,怎会有此物?”
黑水玄蛇,乃是传说中生于极阴寒潭的异兽,其鳞甲是炼制某些阴毒丹药或邪门兵器的重要材料,极为罕见。这等东西,与万仙盟那看似清玄正宗的形象,实在格格不入。
黑袍人将鳞片小心翼翼收起,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冷笑:“有意思……万仙盟,看来也不像表面那么光鲜。此事,需尽快禀报主上。”他身形再次一阵模糊,如同鬼魅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
……
江长安三人一路疾行,专挑山林小径,避开官道城镇。江长安虽服用了培元丹,但损耗非一时半刻能够恢复,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玉鸣与林梦一左一右护卫在侧,警惕地留意着四周动静。
天明时分,三人已远离落霞山范围,在一处隐蔽的山涧旁稍作歇息。
“少主,你的伤势……”玉鸣见江长安调息完毕,脸色稍缓,但眉宇间的疲惫仍未尽去,不禁再次担忧问道。
“无妨,只是心神损耗过度,内力恢复需些时日。”江长安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还撑得住。他再次拿出那枚云纹令牌,在晨光下仔细端详。“玉鸣,你见识广博,可曾听说过江湖上有哪个门派、世家,或是隐秘组织,是以此类云纹为标记的?”
玉鸣接过令牌,翻来覆去看了许久,秀眉紧蹙,最终还是摇了摇头:“属下惭愧。这云纹样式古老,并非现今江湖上任何已知大派的标志。或许……是某个早已湮灭在历史中的古老传承,或者,是万仙盟内部某个特定分支的标识?”
林梦也凑过来看了看,迟疑道:“这纹路,我似乎在……在医仙谷的一些极为古老的药典附录中,见过类似的图案记载,似乎与上古时期的某种祭祀仪式有关,但具体代表什么,典籍中语焉不详。”
“上古祭祀?”江长安心中一动。云隐村地处偏僻,村民多以狩猎农耕为生,村中祠堂却有着类似上古祭祀纹路的瓦当,这本就蹊跷。如今这纹路又出现在万仙盟弟子身上……难道云隐村的祖先,与某个古老的传承有关?而自己的身世,便源于此?
线索似乎又多了一条,但迷雾却更浓了。
休息片刻,三人继续赶路。如此昼伏夜出,谨慎前行,两日之后,已接近嘉兴府地界。
这一日黄昏,三人正在一片樟木林中穿行,准备寻地方过夜。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兵刃交击之声,夹杂着怒喝与惨叫。
“有情况!”玉鸣立刻示意停下,身形如同灵猫般悄无声息地掠上前方一块巨岩,向下望去。
只见下方林间空地上,正上演着一场激烈的厮杀。一方是七八名身着蓝色劲装的汉子,衣领上绣着水波云纹,正是烟雨楼的弟子。他们此刻正结成一个圆阵,奋力抵抗着敌人的进攻,但显然已落入下风,人人带伤,地上还躺倒了数具尸体,看服饰亦是烟雨楼弟子。
而围攻他们的,则是十余名身穿暗红色服饰、招式狠辣诡异的武者。这些人出手刁钻,往往攻人要害,使用的武功路数带着一股灼热暴烈的气息,与中原武林常见武学大相径庭。
“是赤焰谷的人!”玉鸣眼神一凛,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