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渐歇,天色向晚。暮色如同稀释的墨汁,缓缓浸染着江南的天空,将远山近树勾勒出朦胧而温柔的轮廓。江长安三人摆脱万仙盟的纠缠后,不敢有丝毫停留,将轻功施展到极致,在湿滑的山林间如履平地,朝着落霞山深处疾行。身后,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冲突所带来的肃杀之气,似乎也被这江南的柔风细雨逐渐冲淡,但三人心中都明白,危机并未远离,只是潜藏到了更暗处。
越往山里走,地势越发险峻奇崛,层峦叠嶂,怪石嶙峋。林木也愈发葱茏古老,合抱粗的巨树随处可见,虬枝盘错,藤蔓缠绕,营造出一种原始而幽深的氛围。得益于林梦对路径的熟悉,三人避开了可能存在的樵夫猎户常走的山道,专走那人迹罕至的兽径幽谷。空气中弥漫着雨后草木的清新与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偶尔传来几声归巢鸟雀的清脆啼鸣,更显山谷之幽静,仿佛与外界的纷扰彻底隔绝。
终于,在夜幕如同巨大天鹅绒幕布般完全降临,天边最后一抹绯红霞光恋恋不舍地隐没于山脊之后,三人穿过一片极其茂密、几乎遮天蔽日的凤尾竹林。竹叶沙沙作响,仿佛在低声吟唱。当拨开最后一道如同绿色帘幕般的竹枝时,眼前豁然开朗,别有洞天。
这是一处三面环山的幽静山谷,谷口狭窄,被竹林巧妙遮掩,若非熟知路径,绝难发现。谷地开阔,芳草萋萋,野花星罗棋布。中央有一汪清澈见底的潭水,水面如一块巨大的、未经雕琢的墨玉,平静无波,清晰地倒映着刚刚爬上东山顶那轮皎洁的明月与天穹上渐渐亮起的、钻石般的星子。潭水一侧,紧倚着陡峭的山壁,建有一座雅致的竹木结构小屋,正是“听潮小筑”。小屋并非完全封闭的格局,而是巧妙地借助了天然的山势与岩石,与周围的竹林、潭水融为一体,廊前临水,设有简单的栏杆,可凭栏观鱼、赏月;屋后依山,有天然的岩石作为屏障,显得古朴自然,充满了隐逸之趣。
更令人称奇的是,一旦靠近小屋方圆数十丈范围内,便能清晰地听到一阵阵若有若无、仿佛来自地底深处或九天之外的“潮汐”之声。这声音低沉而富有韵律,并非惊涛拍岸的喧嚣,而是如同大地沉稳的呼吸,与远处山涧真正的潺潺流水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妙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共鸣。这并非真正的海潮,乃是当年墨渊凭借其超凡的智慧与修为,借助此地特殊的水脉走向与山体内部空腔结构,精心布置下的奇门阵法所产生的异响。此阵不仅能自发汇聚方圆数十里的天地灵气,使得谷内灵气充沛远超外界,更有扰乱外人灵觉感知、遮蔽内部气息波动的神效,实乃隐修悟道的绝佳之地。
“终于到了,就是这里了。”林梦脸上露出一丝回到家的放松与喜悦神色,连日奔波的疲惫似乎也减轻了不少。她快步走到小屋前,并未立刻开门,而是先仔细检查了门廊角落几处不起眼的标记,确认无人闯入后,才从怀中取出一枚造型古朴、非金非木的钥匙,小心翼翼地插入门扉上一个看似普通的竹节锁孔。只听“咔哒”一声轻微的机括响动,竹门应声而开,一股混合着淡淡竹香与药草清气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陈设极其简单,却收拾得一尘不染。一张宽大的竹榻,铺着干净的葛布;一套竹制的桌椅,纹理天然;一个靠墙摆放的书架,上面零散放着一些瓶罐和几卷帛书;墙角还有一个用于煎药的小火炉和一个小药柜。虽然久无人居,但阵法自行运转,不仅保持了室内的洁净干爽,连空气都始终流动着那股令人心旷神怡的草木清香,仿佛时间在此地流逝得格外缓慢。
“此地灵气之充沛,阵法之玄妙,竟能自行维系至此,果然是闭关静修的绝佳之所,墨渊前辈当真学究天人。”玉鸣仔细感受着周围环境中那活跃而温和的天地元气,以及那无处不在、却又难以捉摸的阵法波动,忍不住由衷赞叹道。她海外玉蝉宗虽也有几处灵气充裕的洞天福地,但像这般将人工建筑与自然阵法、地脉风水结合得如此完美无瑕、浑然天成的,却是极为罕见。
江长安亦满意地点了点头,紧绷了数日的神经终于可以稍稍放松。经历连番恶战、亡命奔逃,此刻能有一个相对安全、宁静的环境得以喘息和巩固飞速提升的修为,这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丹田内那新生的涅盘真炁在此地异常活跃,与那地脉传来的“潮汐”之声隐隐呼应,周天运转之间,比在外界更为顺畅圆融,仿佛鱼儿回到了水中。
“我们先在此休整几日。”江长安做出决定,声音沉稳,“林梦,你施展禁术,元气损伤最重,需安心静养,彻底调理恢复,不可留下隐患。玉鸣,你连日护持,内力与精神消耗亦是不小,也需时间恢复至巅峰状态。至于我,”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亦要借此宝地闭关一段时间,不仅要彻底稳固当前境界,更要仔细体悟那天门碎片与自身真炁融合后带来的种种变化,理清前路。”
当下,三人便在这听潮小筑安顿下来。林梦熟门熟路地打开屋角的小药柜,取出内里密封保存的米粮和一些常用的药材,动作麻利地生起小火炉,先是烧了些热水供三人洗漱,接着便开始熬制调理元气、固本培元的药膳。她医术精湛,对药性把握精准,很快,小屋内便弥漫开一股令人食指大动的淡淡药香与米香。
玉鸣则主动承担起警戒之责。她虽也疲惫,但职责所在,不敢有丝毫懈怠。她并未局限于小屋周围,而是身形轻盈地掠出,如同暗夜中的精灵,仔细探查了山谷入口、两侧山脊以及竹林外围,确认暂无危险后,才选择一个既能俯瞰谷口、又便于策应小屋的制高点,隐于一块巨石之后,默默调息,耳听八方。
是夜,月朗星稀,清辉遍洒。山谷中万籁俱寂,唯有那地脉“潮汐”之声规律地回响,如同这山峦沉睡时的鼾声,更添几分幽深静谧。
江长安并未立刻入定修炼。他独自坐在临水的廊下,背靠竹柱,望着波光粼粼、倒映着月影星辉的潭水,脑海中却是思绪万千,如潮水般涌来。从云隐村惨案至今,不过短短数月时光,却仿佛经历了别人一生都未必能经历的跌宕起伏、生死考验。实力的飞速提升,并未带来丝毫的志得意满,反而让他更加清晰地看到了前路的艰难与自身责任的重大。站的越高,所见的风浪便越是汹涌。
星陨子前辈镇守千年的悲壮身影、父母郭靖黄蓉失踪的谜团、玉瑾妈妈舍身保护的恩情与玉蝉宗的使命、云隐村冲天烈焰中的血海深仇……这些身影与嘱托交织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幽冥是否真的随着那祭坛崩塌而彻底消亡?星陨子前辈那句“恐有残余”的警示绝非空穴来风。万仙盟,这个看似超然物外、实则手段强势的组织,其真正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天门碎片,还是另有所图?云隐村惨案背后,除了已现身的影阁,是否还有那只更为隐晦、连玉鸣都未能完全捕捉的“黑手”?一个个谜团,如同眼前深邃的夜色,深沉而难以看透,等待着他去拨开迷雾。
他深吸一口山谷中清冷而湿润的空气,强行将翻涌的杂念压下。他知道,此刻空想无益,当务之急,是抓住一切机会提升实力。唯有拥有足够强大、足以应对一切变局的力量,才能在未来的惊涛骇浪中站稳脚跟,才能有资格去揭开所有的真相,完成那些未尽的使命。
他闭上双眼,不再观望外物,心神彻底沉入体内丹田气海之中。意识引导着那如同江河般奔流不息的涅盘真炁,开始进行周天运转。与以往追求速度与气势不同,此次运转,他刻意将速度放得极其缓慢,如同溪流潺潺。他不再满足于真气的磅礴,而是将心神附着于每一缕流转的真炁之上,细细体悟着其在每一条细微经脉、甚至是一些以往难以察觉的隐脉中的流动轨迹与微妙变化,感受着其与丹田中央那枚温顺悬浮的天门碎片之间,那似有似无、却真实存在的能量交换与精神联系,同时,也在默默消化着碎片传递给他的、那些关于天地元气本质构成与空间结构稳定性的模糊感悟。
这种感悟并非具体的功法招式,更像是一种对世界底层规则的惊鸿一瞥,是更高层次的武学道理。它使得江长安对自身力量的掌控,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精微层次。心念微动,真气便可如臂指使,刚柔并济,变化由心;意之所至,力量便能凝聚于一点,亦可散之于无形。这是一种质的飞跃,远非单纯内力增长可比。
时间,在这心无旁骛的修炼中悄然流逝,一夜很快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山谷中的生活仿佛步入了一种规律的宁静。三人各司其职,默契十足。林梦展现出她精湛的医术与持家的能力,不仅精心调理自身因禁术亏损的元气,也细心为玉鸣检查伤势,调配药膳。听潮小筑环境特殊,灵气充沛,加之江长安不时会以精纯温和的涅盘真炁为她二人梳理经脉,辅助疗伤,使得她们的恢复速度极快。不过三五日功夫,林梦原本苍白的脸色已恢复健康的红润,眼眸重现光彩,损耗的元气已然补回,甚至因祸得福,内力似乎更显精纯;玉鸣亦感觉不仅伤势尽复,体内真气运行更为流畅,对玉蝉宗一些精深功法的理解,似乎也因这环境的触动而深刻了几分,蝉翼双刃在手,幽蓝光芒愈发内敛凌厉。
江长安则完全沉浸在深层次的闭关之中。他不再仅仅满足于巩固当前涅盘初成的境界,开始尝试将自身过往的种种武学积累——龙元带来的至阳至刚、磅礴无尽的根基、《九阴真经》的玄奥心法与阴柔变化、星火真元的炽烈净化特性、初步融合地脉之气的厚重承载之意、乃至最新领悟的于死境中涅盘重生的不屈意志——进行更深层次的梳理、淬炼与融合。
他不再拘泥于任何固定的招式套路,而是着重于“意”的提炼与升华。时而并指如剑,立于潭边,指尖无需触及水面,便有凝练的赤金锋芒吞吐不定,将丈许外的潭水无声无息地分割开来,仿佛能刺穿一切虚妄阻碍;时而化掌为印,虚空按向地面,掌风不见狂猛,却带着一股大地般的深沉镇压之力,令周围丈许范围内的地面微微下沉,草木低伏;时而又身形飘忽不定,步法暗合周天星斗运行之轨迹,在方寸之地的空地上留下道道难以捕捉的残影,仿佛同时有数个江长安在演练武学。
他将在伏牛山疑冢中与影阁杀手、赤焰谷长老、尸魇婆婆乃至幽冥的生死搏杀经验,与对抗幽冥时对生死之力的直观感悟,以及天门碎片带来的、那些关于空间玄奥的模糊认知,一点点地拆解、消化,然后尝试融入自身逐渐成型的武学体系之中。虽然还未形成系统、完整的新功法,但其举手投足之间,已然带上了一种浑然天成、蕴含多种武道真意的独特气韵,威力与精妙程度,与之前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