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刺破云层,将金辉洒在少室山的飞檐斗拱上。持续月余的紧张筹备,使得原本疮痍满目的少林寺焕发出一种坚韧的生机。断壁残垣虽未完全修复,但关键位置的工事已然加固,寺墙以混合了糯米汁的三合土重新夯筑,关键隘口更以千斤巨石垒砌,箭楼暗堡依险峻山势而建,彼此呼应,隐隐透出森严气象。僧众与留守的各派弟子分成三班,日夜巡哨,脚步沉稳,眼神锐利如鹰,不敢有丝毫懈怠。空气中弥漫着香火、草药以及新翻泥土的气息,混合成一种特殊战备状态下的肃穆。
江湖传言如野火燎原,武林大会的消息搅动了整个天下。距离大会召开尚有十日,嵩山脚下已然人声鼎沸,宛如闹市。三山五岳的各路豪杰,或骑着高头大马,或乘着华丽马车,或仅是凭着一双铁脚板,络绎不绝地涌来。小镇上唯一的客栈“迎宾楼”早已爆满,连柴房都住了人,后来者只得在镇外空地搭建起密密麻麻的帐篷,或是花费重金借宿在当地农户家中。酒肆茶棚里,操着各地口音的江湖人高谈阔论,唾沫横飞,话题无不围绕着即将到来的大会、神秘的天魔、威力无穷的天门碎片,以及最引人瞩目的盟主之选。空气中弥漫着兴奋、好奇、紧张与各种揣测、算计的气息,仿佛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只待一颗火星。
这一日,午时刚过,山下传来悠扬的钟鸣和阵阵喧哗,似有大队人马到来。守在山门的知客僧匆匆入内,穿过层层守卫,到大雄宝殿旁的临时禅房禀报:“方丈,各位前辈,峨眉派掌门绝尘师太率门下精英弟子到了!”
玄慈方丈在内力调养和珍贵药物作用下,伤势稍有好转,但脸色依旧苍白。他在清虚道人、江长安、林梦、风清扬、洪雷霆等人陪同下,亲至山门迎接。但见蜿蜒的山道之上,一行数十人迤逦而来,皆为女子,步伐整齐,衣袂飘飘,宛如仙娥临凡。为首一位老尼,身着灰色僧袍,洗得发白,却一尘不染,面容清癯,皱纹如刀刻,但一双眼睛澄澈如水,深邃通透,步伐沉稳如山,正是以“慈航剑典”和“佛光普照”神功名震江湖的峨眉派掌门绝尘师太。她身后弟子个个英姿飒爽,背负式样古朴的长剑,气息内敛而绵长,显然内功修为均是不俗。
“阿弥陀佛,师太法驾亲临,一路辛苦,老衲有失远迎。”玄慈方丈合十行礼,声音虽虚弱,却依旧保持着佛门领袖的气度。
绝尘师太停下脚步,单掌竖于胸前还礼,声音平和舒缓,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穿透嘈杂:“方丈大师客气了。降妖除魔,卫护苍生,乃我佛门弟子与本派门人应尽之责。听闻少林遭此大劫,上古天魔现世,贫尼与门下弟子心中难安,特率众前来,略尽绵薄之力,共商应对之策。”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清虚道人、风清扬等人,最后落在站在玄慈身侧、气宇轩昂的江长安身上,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这位想必就是近日名动江湖的江长安江少侠吧?观少侠气度,果然英雄出少年,郭靖大侠与黄蓉女侠有后如此,实乃武林之幸。”
江长安感受到对方目光中蕴含的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审视,不敢怠慢,连忙上前一步,躬身抱拳,言辞恳切:“晚辈江长安,见过绝尘师太。师太过誉了,晚辈愧不敢当。前辈与峨眉众位师姐远道而来,相助之情,晚辈与少林感激不尽。”
绝尘师太微微一笑,不再多言,在玄慈方丈等人引导下,率弟子进入寺内安排好的精舍休息。峨眉派的到来,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滴入了一滴清水,虽然暂时平静,却让暗中的观望与算计更加微妙。
接下来的几日,各方豪杰接踵而至,少室山迎来了数十年未有的热闹景象。
崆峒派掌门“七伤尊者”冯锡范携“崆峒五老”到来,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神色冷峻。崆峒派武功以诡异狠辣着称,尤其是镇派绝学“七伤拳”,先伤己再伤敌,威力奇大,亦正亦邪,他们的到来引来不少门派警惕和侧目的目光。
青城派掌门余沧海率领着以“英雄豪杰”闻名的“青城四秀”等精英弟子现身,松风剑法轻灵迅捷,剑光如松涛起伏,令人瞩目。余沧海面色红润,笑声爽朗,与各派掌门寒暄周旋,显得颇为活跃。
点苍派、天山派、昆仑派等距离较远的门派,或因路途遥远,或因内部商议,也派出了门中极具分量的长老或首席弟子作为代表前来,虽非掌门亲至,但也显示了对此事的重视。
此外,更有许多独行侠客、隐世高手也纷纷露面。有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的“金刀无敌”王老爷子,一把金背大砍刀威震河朔;有轻功卓绝、来去如风的“流星赶月”司徒摘星,据说曾盗遍大江南北权贵府库而无人能擒;也有一些身份神秘,或戴着宽大斗笠遮掩面容,或沉默寡言独坐角落的人物,他们气息沉凝内敛,眼神开阖间精光隐现,显然都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们的目的,或许更为复杂。
嵩山脚下龙蛇混杂,人员背景各异,摩擦与冲突几乎不可避免。一日,几名点苍派弟子在镇中酒肆饮酒,与几个操着生硬汉语、相貌凶悍的西域刀客因言语不合发生冲突,双方剑拔弩张,险些动武,酒肆内桌椅翻倒,一片狼藉。幸得巡山的武当弟子闻讯及时赶到,凭借武当派的威望和圆滑的手腕,才将冲突平息下去,但紧张的气氛已然弥漫开来。这也给大会组织者敲响了警钟,魔教余孽、蒙古探子、或是其它心怀叵测之徒,极有可能已混入这纷乱的人群之中,伺机而动。
江长安与林梦这几日可谓殚精竭虑。他们不仅要协助玄慈方丈和清虚道人接待各方有头有脸的来宾,安排住处,协调可能产生的矛盾,更要时刻关注寺内防务,巡查各处岗哨,确保达摩洞镇魔碑的绝对安全。江长安更是清晰地感受到无数道目光聚焦在自己身上,有真诚的敬佩与期待,有纯粹的好奇与审视,有长辈般的关怀,也有不易察觉的嫉妒、质疑,甚至隐藏极深的敌意。他深知,自己已被这场巨大的风波推到了风口浪尖,一言一行,皆可能引起连锁反应。
这日傍晚,夕阳将少室山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江长安正在临时分配的禅房内盘膝调息,试图将连日来奔波劳碌的疲惫驱散,同时灵台清明,细细梳理感应到的来自四面八方、强弱不一、性质各异的内力气息,试图从中分辨善恶,洞察潜在的危险。忽然,他心念微动,一股极其隐晦却异常强大的气息,如同滑腻的毒蛇,悄然避开了山前所有的明岗暗哨,向着后山达摩洞方向潜行而去。这股气息带着一种古老、深邃、甚至略带阴冷的意味,与中原武林中正平和或刚猛霸道的内力迥然不同,更不同于魔气的暴戾,反而有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
他立刻收功起身,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对一旁正在翻阅古墓典籍的林梦低声道:“梦儿,有高手潜入后山,气息古怪深沉,非比寻常,我去查探一下。”
林梦闻言,立刻合上手中一本泛黄的《海外异物志》,俏脸微凝,毫不犹豫道:“我与你同去。多一人,多一分照应。”
二人不再多言,施展轻功,如两道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出寺院,借着暮色和山石林木的掩护,向后山达摩洞方向疾掠而去。越靠近后山,那股诡异的气息越发清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精神压迫感,仿佛能直接影响人的心志。到达达摩洞附近,只见洞口原本守卫的四名武当和少林精英弟子,皆已软倒在地,但呼吸平稳,面色如常,似是被人以极高明的手法瞬间制住穴道,竟连警报都未能发出。
洞内,隐隐传来压低的对话声。江长安与林梦对视一眼,均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能如此轻易放倒四名好手,来者武功之高,恐怕远超想象。他们屏息凝神,将自身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两块山石,悄然靠近洞口,侧耳倾听。
只听一个苍老而沙哑,仿佛砂纸摩擦的声音缓缓说道:“……佛门愿力与先天清气交融,构思巧妙,勉强维持了平衡,但魔根深种,已与此地龙脉戾气结合,如附骨之疽,此法终究是扬汤止沸,难除病根。可惜,可惜那‘昊天镜’的线索太过虚无缥缈,否则或可一试……”
另一个声音略显年轻,带着明显的恭敬:“师尊慧眼。难道以您之能,也找不到其他办法彻底净化此魔吗?”
江长安心中猛地一动,这年轻女子的声音他认得,竟是多日未见、本以为仍在古墓派修养的沐婉仪!她何时脱困?又怎会深夜来此达摩洞?那被她称为“师尊”的,又是何方神圣?为何从未听她提起过?
他小心地探出头,借着洞内镇魔碑散发出的微弱金白光芒,向里望去。只见镇魔碑前,站着两人。一人正是沐婉仪,她换了一身干净的青布衣裙,神色恭敬,垂手而立,姿态与之前在古墓派时判若两人。另一人则是一位身形佝偻、披着宽大黑色斗篷的老者,面容完全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只能看到一部垂至胸前的雪白长须。老者手中持着一根非金非木、透着古朴气息的奇特拐杖,杖头镶嵌着一颗鸡蛋大小、色泽浑浊、却隐隐有流光转动的珠子,那珠子正对着镇魔碑,发出极其微弱的毫光。
那被称为“幽冥居士”的老者似乎对外界感知敏锐到了极点,江长安仅仅是目光注视,他便似有所觉,忽然转过头,兜帽下两点如同寒星般的精光骤然射向江长安和林梦藏身之处,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既然来了,皆是缘法,何必藏头露尾,徒惹猜疑?”
江长安心知已被对方察觉,且从对方气息判断,并无立刻动手的恶意,便与林梦对视一眼,坦然从藏身之处走出。他拱手施礼,不卑不亢:“晚辈江长安,见过前辈。这位是古墓派林梦林掌门。不知前辈是何方高人,为何深夜至此禁地?洞口守卫……”
幽冥居士打断他的话,目光在江长安身上停留片刻,那目光似乎能穿透皮囊,直视灵魂本源:“根骨奇佳,似有龙虎之姿;福缘深厚,得遇仙缘;更难得的是心性质朴纯良,虽历经磨难杀戮,却未被力量所迷惑,反而愈发坚定。难怪……难怪能得天门碎片认可,承此重任。”他的评价直接而深刻,让江长安心中微震。随即,幽冥居士又将目光投向那座维系着微妙平衡的镇魔碑,语气带着一丝感慨,“此魔非比寻常,乃上古血煞之气凝聚天地戾气所化,可谓秉‘恶’而生,寻常刀兵功法,难伤其根本。尔等能想到以此法暂时镇之,已是急智,却也无意中引动了更深层次的天地因果,福祸难料啊。”
江长安心中凛然,知道遇到了真正的高人,态度愈发恭敬:“前辈慧眼如炬,晚辈佩服。当前局面,如履薄冰,还请前辈不吝指点迷津。”
幽冥居士缓缓道:“老夫隐世已久,居于幽冥之隙,本不欲再过问这红尘俗事,徒惹因果。然此魔出世,非同小可,关乎此方天地气运兴衰,亿万生灵存续,老夫不得不出山一行,略尽绵力。”他顿了顿,拐杖轻轻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据老夫所知,欲彻底净化此等先天魔物,非世间至阳至圣之力不可。海外蓬莱仙岛所传的‘昊天镜’,乃太古仙人所炼,确有洞彻本源、净化万邪之能,传说或有依据,但蓬莱飘渺,仙踪难觅,寻找起来谈何容易。除此之外,尚有一法,或许可行,但过程更为凶险,成败亦在未知之数。”
“何种方法?请前辈明示!”林梦见事关重大,忍不住急切问道。沐婉仪在一旁静静听着,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梦一眼,却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