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宰相府邸外的长街,青石板路被晨光晒得温热。林静青扮作寻常货郎,挑着半副空担子,目光却如蛛网般漫过朱漆大门、高墙垛口,以及暗处那些不动声色的眼线。
“小少爷,秦府护卫皆是天罗殿精锐,更有‘影卫’暗藏,硬闯怕是……”石坚扮作买货的客商,凑近时声音压得极低。
林静青指尖转着货郎鼓,鼓面的斑驳映在他眼底:“我知道。毒蝎夫人说地图在秦怀枕头下,未必是实,却定是诱饵。他想引我自投罗网,正好,我也想看看这张网的缝隙在哪里。”
话音刚落,府门“吱呀”洞开,一行车马缓缓驶出。为首的马车帘幕半掀,露出一张保养得宜的面容,正是当朝宰相秦怀。他指尖捻着佛珠,闭目养神,看似与世无争,可马车碾过石板的声响,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林静青低头整理货担,眼角余光却瞥见秦怀袖口闪过一抹暗纹——那纹路与林家血书上“天罗殿”的标记,竟有七分相似。心口猛地一缩,暖玉观音在衣襟下微微发烫,像是在呼应他翻涌的气血。
待车马走远,他才直起身,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他要去宫里?”
“是,每逢初一十五,秦相必去慈安寺为太后祈福。”石坚道。
林静青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祈福?怕是去汇报‘进展’吧。备些东西,我们去慈安寺外等。”
慈安寺香火鼎盛,香烟缭绕中,秦怀的身影出现在大雄宝殿前。他跪拜时,佛珠从掌心滑落,滚到供桌下。一个小沙弥上前捡拾,起身时与秦怀对视,那瞬间,林静青分明看见秦怀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而小沙弥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往供桌下按了按。
“不对劲。”林静青低声道,拉着石坚隐入寺外的槐树林。果然,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小沙弥便匆匆从侧门跑出,往后山而去。
两人悄悄跟上,只见小沙弥在一处断崖边停下,对着虚空道:“秦相说,林家余孽已现,让殿主速发‘天罗令’,引他去断魂崖旧址。”
崖壁后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知道了。告诉秦怀,地图的事若有差池,他项上人头,我亲自来取。”
小沙弥应了声,转身欲走,却被一道青影拦住去路。正是林静青。
“天罗殿殿主……在断魂崖?”他声音很轻,却让小沙弥浑身一僵。
小沙弥脸色煞白,猛地从僧袍下抽出短刀刺来,招式狠辣,全然不像出家人。林静青侧身避开,掌风带起的气流掀动对方僧帽,露出颈后一个刺青——与血书中描述的修罗门标记,分毫不差。
“果然是你们。”林静青眼中寒光一闪,掌法已变。他未用杀招,只是以巧劲卸去对方手腕力道,短刀“当啷”落地。
小沙弥见势不妙,转身便往崖下跳。石坚欲追,却被林静青拉住:“不必。他只是个传信的。”
他俯身捡起那把短刀,刀身刻着细密的纹路,竟与玄松寺藏经阁某本古书上记载的“镇魂纹”相似。“断魂崖……”他摩挲着刀纹,忽然想起断魂崖老者说的话,“邓盘龙的《混元天经》,莫非就藏在那?”
石坚道:“可断魂崖二十年前就因山体崩塌封了,怎么会……”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林静青将短刀收起,“秦怀想引我去断魂崖,正好,我也想去看看,那里到底藏着多少秘密——林家的血仇,《混元天经》的真相,还有玄松寺的‘极大因果’。”
他抬头望向断崖尽头,云层翻涌,像极了当年碧波湖畔吞噬父母的血色浪潮。暖玉观音贴着心口,温润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震颤,仿佛在与千年前的传说共鸣。
“石管事,你带兄弟们回江南,守住剩下的产业。”林静青转身,目光沉静如水,“我一个人去断魂崖。”
石坚急了:“小少爷!那分明是陷阱!”
“是陷阱,也是答案。”林静青拍了拍他的肩,“放心,我不会冲动。慧明师父说过,‘念念分明’,方能破迷开悟。我去,不是为了硬拼,是为了看清这盘棋——谁是棋子,谁是执棋人。”
他解下货郎的伪装,换上一身青衣,暖玉观音在衣襟下若隐若现。晨光穿过槐树叶,在他脚下织成斑驳的光影,每一步向前,都像是踩在佛与魔的交界线上。
“告诉毒蝎夫人,若她想活命,就把知道的关于秦怀与天罗殿的纠葛,写清楚。”林静青最后看了一眼江南的方向,那里有林家的旧部,有未凉的血仇,“等我回来,再算总账。”
说罢,他转身踏入山道,背影在晨光中逐渐远去,挺拔如松,却又带着孤狼般的决绝。风吹过衣袂,猎猎作响,像是在为他送行,又像是在低语——这条路,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可他知道,自己别无选择。
暖玉的温润与指尖残留的血腥,在掌心交织成一股奇异的力量。他想起《金刚经》的最后一句:“应无所住而生其心。”或许,真正的修行从不是避世清净,而是在这血火人间,守住那颗在仇恨中依旧跳动的、向着光明的心。
断魂崖的方向,云雾沉沉,正等着他揭开所有的谜底。
再次踏上断魂崖的路,比来时多了几分肃杀。山路因二十年前的崩塌更显崎岖,碎石下隐约可见暗红的痕迹,像是未干的血。林静青踩着乱石上行,每一步都听得见风穿过崖壁的呜咽,恍惚间竟与血书中母亲的泣诉重叠。
“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他低声念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暖玉。玉身被体温焐得发烫,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挣脱。行至半山腰,一道石门赫然出现在眼前,门楣上刻着“混元”二字,笔画苍劲,正是邓盘龙的笔迹——他在藏经阁的拓本上见过。
石门虚掩着,门内传来断续的琴声,调子诡谲,像是无数人在哭嚎。林静青推门而入,一股腥甜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数十具尸体,皆是天罗殿的服饰,颈间伤口整齐,显然死于同一人之手。
“林小少爷果然胆识过人。”琴声骤停,崖底阴影中走出一个黑袍人,兜帽遮住脸,只露出一双泛着青黑的手,正抚着一张断弦的琴,“毒蝎夫人没说错,你果然能找到这。”
“你是天罗殿殿主?”林静青掌心微沉,《林家强身十三式》的起手式已在暗中蓄势。
黑袍人轻笑,笑声像磨过石头:“是,也不是。我是邓盘龙的守经人,也是……你爹娘的旧识。”
林静青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二十年前,碧波湖畔,是我亲手将你从尸堆里抱出来,交给玄诚那老和尚的。”黑袍人缓缓摘去兜帽,露出一张布满伤疤的脸,左眼已瞎,右眼却亮得惊人,“你爹娘托我护你周全,可他们没说,这《混元天经》会成催命符。”
他指向崖壁上的石刻,正是《混元天经》的全文,只是末尾几行被利器凿毁。“邓盘龙飞升前留下两卷经,一卷是武学,一卷是修心。世人只抢武学卷,却不知修心卷才是根本。你爹娘发现了这个秘密,想将经卷交还给玄松寺,却被秦怀与修罗门盯上——他们要的不是经,是经里藏的宝藏地图。”
林静青胸口起伏,暖玉突然裂开一道缝,掉出半张羊皮纸,上面的纹路与秦府暗纹、断魂崖星盘恰好吻合。“这才是林家真正守护的东西。”黑袍人叹了口气,“我守着这崖,杀了无数来抢经的人,可终究护不住你爹娘……”
话音未落,石门突然被撞开,秦怀带着影卫涌入,手中长剑直指黑袍人:“老怪物,藏了二十年,终于肯露面了!”
黑袍人将断琴一掷,琴身炸开,露出里面的铁骨:“秦怀,你以为勾结修罗门,就能独占宝藏?别忘了,邓盘龙的诅咒——得经者,必为经所噬!”
厮杀瞬间爆发。林静青被影卫围攻,掌风扫过石刻,《混元天经》的字句仿佛活了过来,与他心中佛理交融。他忽然明白慧明禅师说的“真空妙有”——武学与佛法本无分别,皆是破妄的工具。
“罗汉伏魔!”他低喝一声,掌法中既有佛门慈悲的柔和,又有护道的刚猛,竟是将《林家强身十三式》与佛理彻底融成新招。影卫纷纷倒地,他却未伤其性命。
秦怀见势不妙,持剑刺向黑袍人,却被对方反手按在石刻上。“你看,”黑袍人冷笑,“这经上的字,会认主的。”
秦怀的手触到石刻,突然发出惨叫,那些字像是活蛇般钻进他皮肉,瞬间将他蚀成白骨。黑袍人也晃了晃,伤口渗出黑血:“我也快被经气反噬了……静青,这经,该由你来断。”
他将另一半羊皮纸塞给林静青:“烧了它,让这百年纷争彻底了结。”
林静青望着两张合二为一的地图,又看了看满地尸体,忽然将羊皮纸凑到烛火上。火焰升起时,他仿佛看见爹娘的笑脸,听见慧明禅师的扫地声。
黑袍人笑了,身体渐渐化作光点,融入石刻:“修心……本就是放下啊……”
石门在身后闭合,将血腥与纷争隔绝。林静青站在崖顶,望着云海翻涌,暖玉的碎片还在掌心,却不再发烫。他终于明白,真正的长生从不是肉体不灭,而是守住那颗向着光明的心。
…………………………
“走向何方,由心决定,由脚执行!”
“青木,你的方向,在哪里呢?”
“你想要去哪里呢,青木?”
………
“我不知道!”
“不知道!”
“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