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一阵刺耳的摩擦声中,一个沉重的、布满灰尘的旧木箱,被他一寸一寸地,从床底下拉了出来。
木箱是那种最老式的,暗红色的漆皮已经斑驳脱落。
边角用铁皮包裹,上面还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
王国栋喘了口气,从脖子上摸出一把钥匙,颤抖着手,对准锁孔,捣鼓了半天,才“咔哒”一声,打开了箱子。
箱盖掀开。
没有金银财宝,没有古董字画。
映入许燃眼帘的,是整整一箱子,被岁月染成黄褐色的故纸堆。
一叠叠用麻绳仔细捆扎好的手稿,上面是密密麻麻的钢笔字迹,工整得如同印刷体。
一本本用牛皮纸包好的讲义,封面上用毛笔写着“高等代数拾遗”、“组合数学札记”。
最被保存得极其完好。
王国栋伸出粗糙的手,像抚摸着最珍爱的孩子一样,轻轻拂去一份手稿上的灰尘。
“许燃,”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老师这点东西,放以前那个年代,那些个老教授们,都管它叫‘屠龙之术’。”
“是看家的本事,吃饭的家伙。”
他拿起最上面的一本影印本,递给许燃。
封面上一串串许燃不认识的俄文字母集》。
“这玩意儿,我年轻时候托人从莫斯科大学搞来的影印本,宝贝得不得了。
当年为了啃下它,我自学了一年俄语。”
王国栋指着箱子里那些手稿和笔记,眼中闪烁着一种许燃从未见过的光芒,那是属于一个人的青春与热血。
“这里面,是我教书四十年,啃过的所有难题,琢磨过的所有解法,走过的所有弯路。
能教你的基础,那些课本上的东西,我全都教了。
可剩下的路,通往更高峰的路,得靠你自己去闯。”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许燃。
“时代变了,这些老古董,可能不值钱了。你现在……有更好的学习方法。”
王国栋顿了顿,语气却无比郑重,“但我想,这里面的一些东西,或许对你还有点用。
这里面……有我一辈子的心血。”
许燃捧着那本沉甸甸的习题集,感受着纸张上传来的,独属于时间的重量。
他翻开一页,上面不仅有解题步骤,在空白处,还用红蓝两色的钢笔,写满了各种批注、心得。
甚至还有同一道题目的三四种不同解法对比。
字迹已经微微褪色,但那股钻研劲儿,却仿佛要透出纸背,狠狠地撞进他的心里。
哪里是什么“屠龙之术”?
这是一个平凡的教师,倾其一生,对他所热爱的领域,所进行的、最长情的告白。
许燃的鼻腔,忽然有些发酸。
他将习题集小心翼翼地放回箱子,然后,对着眼前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郑重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九十度。
他抬起头,眼中的平静被滚烫的情绪所取代。
“老师,您放心。”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
“决赛的金牌,我一定给您带回来!”
不仅是市决赛的金牌,更是省赛、国赛、乃至国际赛!
王国栋看着他,浑浊的眼眶里,渐渐泛起了水光。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欣慰的笑容,在满是皱纹的脸上,如菊花般绽放。
师与徒之间,一种无形的、名为“传承”的东西,悄然完成了交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