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蝶变(2 / 2)

一种近乎绝望的焦躁在他心中蔓延。集市越是热闹喜庆,他内心的空洞与寒冷就越是清晰刺骨。那个会冷静地分析农机图纸、会在游戏厅跳舞机上行云流水、会在危难时刻毫不犹豫挡在他身前的人,仿佛真的从这个小镇上彻底消失了,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就在他心神恍惚,差点撞到一个扛着年货的大爷时,两个略显眼熟的身影映入他的眼帘——是上次郊游时一起钓鱼、野炊的女生,林薇和李静。她们正站在一个卖各种亮晶晶头花发卡的摊位前,兴致勃勃地挑选着。

周逸鸣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几乎是冲了过去,也顾不上礼貌,急切地打断了她俩的讨论:“林薇!李静!”

两个女生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见是周逸鸣,脸上都露出些许惊讶。林薇率先反应过来,笑了笑:“你是周逸鸣?你怎么跑到镇上来啊?你不是市里的吗?”

“你们……”周逸鸣喘了口气,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沙哑,“你们最近……见过文勤吗?沈文勤?”

听到这个名字,林薇和李静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交换了一个复杂且带着些许躲闪的眼神。

李静轻轻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惋惜:“没有啊。从……从那件事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学校里也没他消息。”

林薇补充道,声音压低了些:“我听说他受了伤,他伤得挺重的……后来好像就转院了,具体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她看着周逸鸣脸上毫不掩饰的失落和焦虑,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道:“周逸鸣,你……你也不知道他去哪儿了吗?那几天他不是去市区里了吗?”

这句无心之问,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周逸鸣心中最痛的地方。关系最好……是啊,他曾以为他们是过命的兄弟。可如今,他这个“兄弟”却连对方身在何处、是生是死都不知道。

他喉咙发紧,摇了摇头,艰涩地说:“我醒了以后……我找了他很久,哪里都找不到。”他的目光再次茫然地投向熙熙攘攘的人群,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喧嚣淹没,“我只是……只是想看看他好了没有……”

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林薇和李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同情地看着他。集市上的热闹与欢乐,仿佛在这一刻与周逸鸣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他站在那里,像一个走失了最重要伙伴的孩子,在这片人声鼎沸的海洋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

他最终什么也没买,默默地转身,逆着采购年货的喜庆人潮,一步一步地离开了集市。身后是越来越浓的年味,而他的寻找,再一次无功而返,只留下一个在寒冬里更显寂寥的背影。

所有线索都断了。周逸鸣疯狂拨打那个已停机的号码,听筒里永远是冰冷机械的女声。他最后追问父亲。周父看着儿子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沉默片刻,用平稳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逸鸣,文勤的伤很重,很复杂。他需要长期、专业、不受打扰的治疗和静养。他们去了更适合他恢复的地方。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也是为了文勤好。别再打听,别再去打扰。给彼此空间和时间,这才是真正为他着想。”

“为了他好……给他空间……”周逸鸣失魂落魄地喃喃,独自走在黄羊镇寒冷空旷的街道上。冬夜小树林的一切在脑海反复播放——“文勤”抽出短棍的坚毅侧脸,奋力格挡的攻击,背靠他并肩作战传来的微弱体温,最后刺破黑暗的刀光,“他”倒下时身下蔓延的猩红,和那双看向自己、带着释然与诀别的复杂眼神……无尽担忧、蚀骨愧疚、生命被硬生生剜去一块的空落失落,如冰冷潮水将他吞没。他停下脚步,仰头对着灰霾天空,深深颤抖地吸了一口冰冷空气,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攥成拳,指甲陷进掌心,留下弯月形血痕。

他知道父亲私下对真凶的追查不会停止。而他,也绝不放弃。他将那份混杂兄弟情谊与沉重负罪感的复杂情感压进心底最深处,转化为坚定信念:无论花费多长时间,付出什么代价,一定要找出所有伤害“文勤”的人,让他们付出应有代价!同时,心底某个柔软角落,依然固执存着一丝渺茫期盼——期盼未来某天,在某个熟悉街角或不经意瞬间,能再次看到那个身形清瘦、眼神沉静、带着超越年龄沉稳智慧的“兄弟”,笑着对他说:“没事了。”

夜晚,周家书房,周母端上热茶,脸上忧愁难化:“老周,我看逸鸣魂都快跟着文勤走了。他一直把文勤当亲兄弟,这次文勤为他受这么重的伤,心里这坎难过去。”

周父揉揉眉心,罕见疲惫犹豫:“我知道。有时想,要不要把文勤真实情况,找机会委婉告诉他?毕竟……”

“不行!绝对不行!”周母立刻打断,语气坚决恐慌,“他现在把文勤当过命兄弟,都魂不守舍了!要让他知道文勤其实是女孩子,还得了?!他那个年纪性子,指不定生出什么心思!马上高三最关键,千万不能在这时添上剪不断理还乱的心事!让他一直以为文勤是好兄弟,让这份愧疚兄弟情随时间淡去,才是最好保护!”

周父看着妻子激动担忧神情,沉默了。他明白妻子顾虑,高考在即,儿子情绪稳定至关重要。而且,沈文勤未来路途注定艰辛变数,让儿子过早卷入,对两个孩子或许都非幸事。他最终长叹,未再坚持,将叹息和未出口的真相一同咽回。

风雪年复一年吹过黄羊镇寂寥街道,吹过玛河市日渐繁华楼宇,仿佛时光流逝万物更迭一切如常。但只有亲历那个惊心动魄冬天的人才深切懂得,有些伤痕深可见骨,并非时光能轻易磨平;有些离别仓促决绝,归期渺茫如断线风筝消失天际。沈文勤这个名字,连同她清瘦身影和那段不为人知的秘密,如同她一家悄然远走的踪迹,渐渐淡出小镇闲谈众人视线,只在那些与她命运紧密交织的特定人心中,留下难以愈合的隐秘伤感,和一片无尽等待填补的怅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