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条理清晰、站位颇高的分析,通过电话扬声器隐隐传出,让周家客厅陷入了一片寂静。周逸鸣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沈文勤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周母脸上的担忧也化为了惊讶。周晓雯更是张大了嘴巴,忘了咀嚼。
周父眼中精光一闪,脸上露出了极为意外的神情,甚至带着一丝欣赏。他原本只是想试探一下这个少年的深浅,没想到对方给出的答案,不仅切中要害,甚至隐隐契合了他正在思考的一些关于地方经济发展与软环境建设的问题。
“好,说得很好!”周父的语气中带着赞许,“小沈同学,你的眼光看得很远。这件事,我知道了。务工人员的贡献应该被尊重,他们的归途理应顺畅。你让家里放心,我来想办法协调。”
挂了电话,周父没有耽搁,立刻转身走进书房,拨通了一个号码。那是他在自治区铁路局的一位老同学。他没有以私人请托的方式,而是从保障重点地区农业生产后续劳动力稳定、维护边疆地区社会和谐、体现政府对务工人员关怀的角度,阐述了统一组织运输的必要性和紧迫性。对方在了解清楚情况(涉及三百多人,时间集中,目的地明确)后,经过短暂沟通,给出了一个可行的方案:近期正好有一趟临时加开的、途经河南、四川方向的临客列车,可以协调在玛河站增加预留车厢,甚至视情况考虑以“务工人员返乡专列”的形式予以保障,但需要地方上尽快提供准确的人员名单和身份信息以便统一购票出票。
得到肯定答复后,周父长舒一口气,走出书房,对一脸期待的周逸鸣说:“问题基本解决了,铁路局那边会安排加挂车厢,你回头让沈文勤尽快把准确名单和信息报过来。”
周逸鸣松了一口气,由衷地说:“太好了!爸,谢谢您!”
周母也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这下好了,解决了人家一个大难题。”
这时,一直按捺着好奇心的周晓雯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看向周逸鸣,语气带着探究:“哥,这个沈文勤……就是你之前提过的,在黄羊镇交的那个‘特有意思’的朋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听起来……好像挺厉害的?” 她回想起刚才电话里那个条理清晰的回答,很难将之和哥哥之前模糊的描述联系起来。
周逸鸣见父亲也坐回沙发,似乎对这个问题感兴趣,便兴致勃勃地说:“是啊!他跟我差不多大,在黄羊镇中学上学。个子挺高,皮肤挺白,长得特别清秀!” 他努力搜寻着更具体的描述,然后忽然想起了什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道:“嗨!说起来还挺巧,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场面可尴尬了。不是在黄羊镇,是前阵子在市里商贸城,我正上厕所呢,进来一个穿着女装还戴着假发的‘女孩’冲到男厕,可把我吓一跳!结果你猜怎么着,他就那样……后来出了厕所还拌了几句嘴。没想到在黄羊镇又碰上了,一开始我都没认出来!”
周晓雯本来正听着,听到“女装假发的男孩”、“商贸城”、“厕所”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眼睛猛地睁大,差点被口水呛到。她放下筷子,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惊讶:“哥!你……你说的是他?!那个……我们那天在商贸城门口看到的……那个打扮得像女孩似的冲进男厕所的……怪人?” 她急于分享她知道的“秘闻”:“那天我们几个同学就在商贸城门口,就看到一对母子在角落里好像匆匆忙忙换衣服,然后就看到一个打扮得挺漂亮的‘女孩子’,戴着那种长长的假发,低着头特别快地冲进了男厕所!我们还以为是看花眼了,或者是谁走错了……没过一会儿,就看见你和一个……一个男生先后出来,还在门口说了几句话!原来那个就是沈文勤?!”
周母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担忧地看向儿子和小女儿:“什么女装?什么男厕所女厕所的?逸鸣,晓雯,你们在说什么?这……这孩子是不是哪里……不对劲?”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传统观念受到冲击后的不解与忧虑。
周逸鸣赶紧解释,语气变得认真甚至有些急切:“妈,您先别急着下结论!我当时也觉得奇怪,甚至有点生气,觉得被冒犯了。但后来在黄羊镇这一个月,我算是真正认识他了。沈文勤他做事特别靠谱,有头脑,有担当!厂里每天那么多车进出、那么多货物交割,他协调得井井有条,连那些老师傅都听他的安排。为人也仗义,帮我们学生工解决了不少实际麻烦。他那次在商贸城……肯定是有我们不知道的、迫不得已的原因。” 他回想起沈文勤在轧花厂里的沉稳和刚才电话中的远见,越发觉得不能以那一次尴尬的初见来简单定义这个人。
周晓雯听着哥哥如此维护,还是忍不住嘀咕,带着少女的固执和一丝对“异常”的本能排斥:“可是……穿女装进男厕所,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惊世骇俗。这样的朋友,行事这么古怪,肯定不靠谱。说不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呢?哥,你还是小心点好。”
周逸鸣立刻反驳,列举着沈文勤的种种“技能”:“晓雯,你没跟他相处过,根本不了解!他懂得可多了,不光会协调管理,还能修电脑,会钓鱼、用传统方法在水渠里逮鱼,烤鱼手艺一流!甚至还能自己设计一种新的桌面游戏,规则复杂但特别好玩。他是有真本事的,而且有情有义!”
自始至终,周父都没有打断儿女们这带着惊讶和争论的叙述。他沉稳地坐在那里,眼神深邃,将每一个细节,尤其是儿子语气中对那个沈文勤能力的极力肯定和维护,以及女儿基于表象的质疑,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一个能让儿子如此佩服、其见解能让自己都感到意外的乡镇少年,却有着如此令人费解甚至惊世骇俗的另一面。这种极致的矛盾,非但没有让他产生简单的道德反感和排斥,反而印证了他刚才电话中的判断——此子绝不简单。
他没有去追问那个令人尴尬的厕所事件细节,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周逸鸣,问得更深入了:“逸鸣,抛开这次车票的事,依你客观看,这个沈文勤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统筹协调的水平,到底如何?他平时言谈举止间,还对什么事情有过独特的看法?”
周逸鸣见父亲态度严肃,也收敛了与妹妹争论的情绪,认真回想并回答道:“爸,我说实话,他处理实际问题的能力很强。不是那种小聪明,是那种能迅速看清局面、抓住关键、并且能稳住阵脚、找到解决办法的能力。感觉……比很多按部就班的大人都要灵活和有效。言谈方面……他好像对经济、对怎么组织人干活特别有想法,说起一些事情来头头是道,不像一般学生。家里……听他提过父母也是做点小生意,承包采棉什么的,具体不太清楚。”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觉得,他将来肯定不一般。”
周父缓缓点了点头,目光扫过一脸担忧的妻子和仍沉浸在“女装厕所”冲击中的女儿,语气平和却带着分量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逸鸣说得对,评判一个人,要看其本质和能力。尤其在我们玛河市正面临转型、需要新思路新方法的这个阶段,更不能轻易用老眼光、旧框框去看待一个人,特别是像沈文勤这样……思路独特、能力出众的年轻人。” 他略一沉吟,对周逸鸣说:“你这个朋友,确实有点意思。等这次车票的事情落实了,有机会的话,可以正式请他到家里来坐坐,吃个便饭。我也想再和他聊聊。”
周晓雯张了张嘴,似乎还有话想说,但看到父亲平静却不容置疑的神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周父靠在沙发上,目光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若有所思。这个身上充满矛盾和秘密的少年,其本身所蕴含的能量和可能带来的变数,或许远超他之前的想象。一段始于意外、基于欣赏、或许还将牵涉更深层次交流的交集,正随着这趟即将开出的“专列”,悄然铺陈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