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4章 权衡与棋局(1 / 2)

望南城之围暂解,但空气中弥漫的并非胜利的喜悦,而是一种更为复杂的、属于统治者们的审慎与权衡。这座历经血火洗礼的城池,如今更像一个临时的权力中枢,三位决定着江南、江北乃至南境格局的人物,在此聚首。城头变换的旗帜之下,是远比战场厮杀更为幽微凶险的权谋较量。

议事地点并未设在象征杨妙真权威的城主府正殿,而是选在了一处更为幽静,布设精巧的别院水榭之中。这本身就是一个微妙的信号——此地,并非谁的主场,而是三方会谈之地。水榭四面环水,仅一廊桥与岸相连,视野开阔,杜绝了任何窥探与窃听的可能,也隐喻着此刻三方关系的独立与脆弱平衡。

水榭内,檀香与茶香交织,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张力。

杨妙真端坐主位,一身玄色常服,以金线在领口袖边绣着隐晦的凤纹,减去了几分战场杀伐之气,却多了几分沉凝威仪。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坐在左右的两人,如同审视棋盘上最重要的两枚棋子。左手边是叶飞羽,一身靛蓝劲装,并未穿戴显赫甲胄,但眉宇间的沉稳与偶尔掠过的精光,让人无法忽视他才是此刻真正决定议事走向的人。他仅仅是坐在那里,就仿佛一块定鼎的基石,稳定着这微妙的三角架构。右手边则是林湘玉,她穿着一身月白儒裙,外罩浅青色比甲,乌发仅用一根玉簪松松绾起,打扮更似江南名士,而非执掌江北偌大地盘、手握重兵的女杰。她神色恬淡,指尖轻轻拂过青瓷茶盏的边缘,仿佛只是来赴一场寻常茶会,但那偶尔抬眼间流泻出的锐利,却如隐藏在丝绒手套下的铁腕。

“韩七伏诛,城内暗流稍平,然扩廓帖木儿二十万大军主力未损,退而不散,依旧是我等心腹大患。”杨妙真开口,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定下基调,“望南城虽险,终是前沿孤城,资源人力有限,久守必失。今日请叶帅、林帅前来,便是要议一议,下一步,这盘棋该如何落子,方能在这乱局中,为我等争得一线生机,乃至反败为胜之机。”她称呼二人为“帅”,既是尊重其实际军权,也明确点明了他们各自拥兵自重、并非纯粹下属的现实,更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需要倚重却又必须加以制衡的无奈。

林湘玉浅浅啜了一口微温的茶汤,率先接口,语气柔和如春风拂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师姐所言极是。困守绝非良策,徒耗元气罢了。我江北之地,虽亦经战乱荼毒,然幸得将士用命,百姓支持,根基尚存,钱粮、兵源尚能支撑一时。只是,”她话锋微转,如柳丝轻摆,却暗藏机锋,“扩廓主力陈兵江北对岸,虎视眈眈,我部压力亦是不小,大小摩擦日日不绝。若要长期、无条件地支撑全局前线,恐力有未逮,届时若江北有失,则江南、南境皆成孤岛,悔之晚矣。”她的话看似诉苦,实则清晰地点明了自己的重要性与底线——她是不可或缺的资源提供方,但不会无条件、无限度地投入,更不会为了守住望南而掏空自己的根基。这既是事实,也是谈判的筹码。

叶飞羽仿佛没有听到那话语中的机锋,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着,这是他沉浸于战略推演时的习惯。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瞬间吸引了所有注意力:“守,是守不住的,城墙再坚,亦有被磨穿之日。进攻,以我们目前之力,也无力对扩廓发动全面反攻。唯一的生路,在于‘活’。”他抬起眼,目光如鹰隼般扫过杨妙真和林湘玉,“江南莽山,是我们的根基,矿藏、工坊、火器研究院,是我们未来抗衡甚至超越圣元的底气。但江南与江北、南境,被敌军和错综复杂的地方势力割裂。下一步,必须打通连接,将这三块棋眼做活,形成犄角之势,相互支援,让扩廓首尾难顾。”

“做活?谈何容易。”林湘玉放下茶盏,看向叶飞羽,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叶帅想必已有通盘方略。湘玉愚钝,只想问,打通通道,需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这投入,由谁来出?打下来的地盘,又由谁来管辖?利益如何分配?规矩若不定好,恐生内耗,兄弟阋墙,反为不美,徒令亲者痛仇者快。”她的话直指核心,将合作的现实难题赤裸裸地摆上了台面。她与杨妙真之间,既有同门之谊、抗元大义,也有对人口、资源、乃至未来话语权的潜在争夺。叶飞羽的崛起,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了她们之间的缓冲,但也使得这种平衡更加微妙。

杨妙真眼神微凝,她知道林湘玉这是在为江北争取最大化的利益和保障。她并未立刻反驳,纤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壁,也将目光投向叶飞羽:“林帅所虑,确是老成持重之言。叶帅既提‘做活’,想必对此中关节已有通盘考量。南境经历此番大战,亟待恢复元气,能提供的支持也需量力而行。”她既表达了对林湘玉意见的尊重,也委婉地表明了南境的困难,同样将问题巧妙地抛回给叶飞羽,既是信任其能力,也是考验他能否提出一个能让三方都勉强接受的方案。

压力完全来到了叶飞羽这边。他神色不变,心中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无数念头。他深知,自己不仅是军事统帅,更是维系这个脆弱联盟的关键枢纽。他的方案,必须超越杨、林二人的局部利益,着眼于整个抗元大局,同时又能让她们看到各自的利益所在。

“既然二位帅府皆有难处,那便由我来牵这个头。”叶飞羽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打通南路,连接江南莽山与南境望南城,此为第一阶段首要目标。此事,由我亲自负责。我需要一支完全听我调遣的精干力量,以及江南、江北、南境在情报、少量精锐兵员以及特定物资上的有限支持。”他再次强调了“有限”二字,以安二人之心。

“至于林帅所虑的管辖与分配问题,”他继续道,语速平稳,“此事若成,新打通区域,设‘南路行营’,由我直接节制,暂不归于江南、江北或南境任何一方。行营作为三方共管之缓冲,亦为未来联合作战之前沿枢纽。”他提出了一个相对超然的解决方案,避免了两方(或三方)直接在新地盘上争夺。

“行营所需粮饷,”他看向林湘玉和杨妙真,“初期由江南莽山基地、江北林帅、南境郡主府三方按比例共同承担,具体比例,可由雷先生(雷淳风)与方先生(方昊铭)会同三方度支官,根据各自产出与储备,共同核算拟定,力求公允。待通道稳固,行营可通过征收商税、屯田等方式自筹一部分,减轻三方压力。”他将具体的经济问题交给了专业的谋士和官员,避免了最高领导人的直接争吵。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妙真和林湘玉,语气变得更加深沉:“至于更长远的,待南路打通,江南、江北、南境连成一片,形成稳固的战略纵深后,我们需建立一个更有效、更制度化的联合指挥与议事机制。届时,再详细议定权力划分、资源整合、政令统一等根本大计不迟。当务之急,是让我们先活下去,并且活得更舒展些,让将士百姓看到希望,让扩廓不敢再视我等为可随意拿捏的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