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面夹击,尤其是来自侧后方的突然打击,让圣元军的包围圈出现了致命的混乱和缺口。叶飞羽与林湘玉两部人马迅速合兵一处,互为犄角,且战且退,利用手雷的间歇性轰炸制造恐慌和阻隔,终于在望南城头密集箭矢的掩护下,成功退回到城门之下,随着沉重的城门再次轰然关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不少人直接瘫倒在地,大口喘息,仿佛要将肺叶里最后一丝带着硝烟的气息都置换出来。
此役,五百死士折损过半,但成功扰乱了敌军部署,烧毁了部分前置的木料和少量器械,更重要的是,林湘玉的意外到来,带来了生力军和新的火器支援,以及……至关重要的士气提振。城头守军看着这支疲惫却眼神锐利的援军,尤其是看到那些造型奇特、威力惊人的“手雷”,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你怎么来了?淮安那边……”一回到相对安全的城内,叶飞羽顾不上处理自己手臂上一道被流矢划破、深可见骨、仍在渗血的伤口,急切地问道。立刻有医官上前想要为他包扎,却被他摆手暂时阻止。
林湘玉解下沾满征尘的披风,露出同样疲惫却坚毅如初的面容,她先对走过来的杨妙真微微颔首,算是见礼:“郡主。”然后才转向叶飞羽,语速很快但清晰地说道:“接到你的求援信,我实在放心不下。淮安防务我已做了周密安排,留了足可信赖的副将和足够的兵力,短期内不会有问题。翟墨林根据你留下的图纸和思路,带着格物院的人日夜赶工,改进了震天雷,造出了这种更小、更轻、便于单兵携带和投掷的‘手雷’,虽然射程和威力稍减,但灵活性强得多。我点了三千熟悉山地行动的猎户和两千淮安精锐,带了五千枚手雷和大量箭矢,日夜兼程,抄小路赶来的。”她顿了顿,看了一眼叶飞羽手臂上那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伤口,眉头微蹙,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责备与关切,“你的伤……先处理一下。”
杨妙真看着林湘玉,眼神复杂难明。一方面由衷感激她在这危急关头如同神兵天降,救了叶飞羽,稳住了局势;另一方面,看着她和叶飞羽之间那种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便能领会意图的默契与信任,一种微妙的、难以言喻的压力感和酸涩感在她心底悄然蔓延。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脸上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威仪,正色道:“林将军雪中送炭,来得正是时候,望南城正需强援!将士们必感振奋!”
叶飞羽将两人之间那短暂而微妙的互动看在眼里,心中了然,但此刻军情如火,实在无暇他顾。他迅速召集将领,将林湘玉带来的三千猎户和两千淮安兵打散编入原有守城序列,尤其加强了压力最大的北城和东城。手雷则作为关键时刻的反击利器,分配给最精锐的部队和猎户们使用,并简单讲解了使用要点和注意事项。
次日,扩廓帖木儿果然依循判断,发动了更猛烈、更有章法的进攻。大量投石机在预设阵地上持续轰击城墙,重点照顾昨日受损和修补的部位。步兵方阵在厚重盾牌和楯车的掩护下,如同移动的堡垒,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不断将土石柴捆投入壕沟。守军则以火炮进行超越射击,试图压制投石机阵地,弓箭手则躲在垛口后,寻找缝隙精准点射暴露的敌军。新到的猎户们发挥了巨大作用,他们利用精准的箭法和对风向地形的敏锐感知,不断从侧翼的箭楼或城墙死角发起冷箭袭击,给填壕的敌军造成持续杀伤,并多次成功狙击试图靠近观察的敌军将领。
惨烈的攻防战又持续了三天。望南城如同暴风雨中饱经摧残的礁石,在敌军狂潮般的反复冲击下看似摇摇欲坠,却始终岿然不倒。城墙多处出现巨大裂痕,甚至有小段女墙坍塌,守军伤亡数字持续攀升,城内所有的空地几乎都变成了临时伤兵营,哀嚎与呻吟日夜不绝。但士气却因林湘玉带来的生力军和那在敌群中屡建奇功的手雷而始终维持在一个临界点之上,未曾崩溃。
叶飞羽、杨妙真、林湘玉三人几乎不眠不休,轮流在城头最危险的地段指挥,协同防守。叶飞羽负责全局调度、判断敌军主攻方向、以及火器(包括火炮和手雷)的关键运用;杨妙真则以郡主(乃至未来女帝)的身份,稳定军心、协调后勤、抚恤伤亡,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定力;林湘玉则凭借其个人悍勇和与猎户们天生的默契,多次在敌军攻势最盛时,亲自率小股精锐甚至猎户敢死队,利用手雷开路,发动迅猛的反突击,摧毁逼近的攻城塔、填壕车,一次次将敌军凶猛的势头硬生生打断。三人之间,形成了一种奇特的、高效的互补。
第四日黄昏,在一次堪堪击退敌军如同海浪般一波接一波的疯狂进攻后,残阳如血,将城墙和大地都染成了一片凄艳的红色。叶飞羽站在破损严重、仿佛随时会垮塌的北城城楼废墟上,望着如潮水般缓缓退去、却依旧军容严整的敌军,对身旁脸上沾满烟尘与血渍的杨妙真和林湘玉沉声道,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扩廓帖木儿兵力占绝对优势,他可以轮番进攻,以逸待劳。而我们的人,越打越少,城墙也撑不了太久。被动防守,只有死路一条。”
“你想怎么做?”杨妙真问,她看着叶飞羽被硝烟和疲惫刻画出坚硬线条的侧脸,心中已有预感。
叶飞羽的目光越过城外尸横遍野的战场,投向远处敌军连绵不绝、灯火初上的大营,以及大营后方那条若隐若现、通往北面的运输线:“断其粮道!扩廓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日消耗的粮草是一个天文数字。他的粮草主要从北面经黑风谷转运而来,那里必然有他重要的囤积点。我想亲自带一支绝对精锐,绕道敌后,避开主力,奇袭黑风谷,焚其粮草!”
“太危险了!”杨妙真和林湘玉几乎同时出声反对,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担忧与不赞同。
“黑风谷距此近百余里,沿途必有敌军巡哨!一旦被发现,便是全军覆没!”杨妙真急道,她无法想象叶飞羽再次深入虎穴。
“正因为危险,超出常理,扩廓才想不到我们敢在如此重围下,派出核心力量长途奔袭其后勤要害。”叶飞羽语气决然,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意味,“而且,只有我最熟悉火器的特性,知道如何用最少的手雷和火药,造成最大的破坏效果。湘玉带来的手雷,体积小,威力集中,正适合这种潜入、突袭、爆破的任务。”
林湘玉看着他眼中燃烧的、近乎孤注一掷的火焰,知道一切劝阻都是徒劳。当他露出这种眼神时,便是已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胜机。她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上前一步,目光坚定地与叶飞羽对视:“我跟你去!我带来的猎户最擅长山地潜行,熟悉各种崎岖小路,可以最大可能避开敌军耳目。而且,多一个人,多一分照应。”最后一句,她说得有些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杨妙真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他们身上散发着同样锐利、同样敢于冒险的气息,仿佛自成一方天地。她心中百味杂陈,担忧、焦虑、一丝若有若无的失落……种种情绪交织翻滚。她知道,这或许是目前打破僵局最好、甚至是唯一的方法。但让她留在相对“安全”的城中,等待消息,承受那份未知的煎熬,或许比亲临战阵、直面刀剑更加折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