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果然不同寻常。精锐的怯薛卫士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目光锐利如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腥甜气息和某种低频的、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声,仿佛有无形的力场在阻碍着外来者的靠近。
雷淳风牢记叶飞羽“骚扰侦查为主,不可恋战”的指示,他没有试图突破那看似诡异的防护,而是潜伏在远处,借助一块残破的盾牌反射,仔细观察着那片区域内几个最大、装饰也最怪异的帐篷,尤其是其中一个不断散发出灼热波动、帐外地面都隐隐焦黑的帐篷——那定是火妖僧的居所。
他将外围守卫的分布、几个能量节点的位置牢牢刻印在脑中。随后,他示意队员,将几枚特制的、爆炸声极其响亮但破片杀伤范围极小的“惊雷弹”,以及几个装有林湘玉调配的、能散发恶臭和轻微致幻气体的“秽气罐”,用精巧的小型弩炮奋力投向那片区域!
轰!砰!嗤——!
惊雷弹的巨响在萨满区域外围炸响,刺鼻的恶臭和淡紫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虽然不可能对里面的异人造成实质伤害,但这突如其来的、充满侮辱性的骚扰,足以打断他们的冥想或仪式,让他们暴跳如雷,再也无法保持那种超然物外的神秘感。这,正是叶飞羽想要的效果——激怒他们,扰乱他们,让他们无法从容准备下一次更致命的攻击。
任务基本完成,三组人马凭借高超的技艺和事先规划的复杂撤退路线,向着不同的集合点疾驰。身后,是映红天际的熊熊烈焰、蒙军气急败坏的怒吼和彻底失控的营区。
……
当雷淳风带着肩胛中箭的伤员和满身的烟火尘埃,最后一个通过隐秘的吊篮回到落鹰涧关墙时,东方的天际已经泛起了灰白。他迅速清点人数,二十一人,归来十九人,两人在撤退途中为引开大队追兵而失散,恐凶多吉少。但他们的牺牲,换来了足以改变战局的巨大战果。
叶飞羽和林湘玉早已在城墙上焦急等候。
“情况如何?”叶飞羽迎上前,目光迅速扫过雷淳风和他身后虽然疲惫不堪却眼神灼灼的队员们,最终落在那名受伤队员身上。
雷淳风言简意赅地汇报了行动过程、取得的成果(重点强调粮草与匠户营的破坏程度)以及两人失散的情况,并递上了那份标注着萨满区域情报的草图。
“干得漂亮!”叶飞羽重重一拳捶在垛墙上,连日来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振奋的神色,“这一把火,烧得好!传令!全军犒赏!夜不收勇士,每人赏银百两,锦缎两匹,酒肉管够!阵亡兄弟,以都尉礼厚葬,其家眷由落鹰涧奉养终生!”
命令传下,关墙上顿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连日坚守的压抑,在此刻尽数化为胜利的狂喜与对叶飞羽、对夜不收勇士的由衷敬佩!
叶飞羽走到垛口,望着远方蒙军大营依旧未熄的冲天火光和滚滚浓烟,胸中豪气顿生。这一把火,烧掉的不仅是蒙军的短期进攻能力,更是烧出了落鹰涧军民的信心,烧出了一条可能的生路!
……
然而,就在落鹰涧军民沉浸在一片欢腾与希望之中时,远在数千里之外的东唐帝国都城,金安城,却笼罩在一片暮气沉沉的绝望氛围中。
巍峨的皇城,太和殿内。龙椅之上,坐着的是年近五旬,却已显露出明显老态与昏聩的皇帝杨经纬。他面色蜡黄,眼袋深重,眼神有些涣散,似乎对朝堂上正在进行的激烈争吵充耳不闻。龙椅旁,设有一张凤座,坐着的是妆容精致、眉宇间却带着刻薄与权势欲的苏皇后,她正微微侧身,听着身旁宦官的低语。
下方,文武百官分列,但气氛并非肃穆,而是充满了末世将至的惶恐与派系倾轧的戾气。
“陛下!皇后娘娘!”左相吕文谦,一个面容消瘦、颧骨高耸、眼神阴鸷的老者,手持玉笏,声音尖利地率先发难,“东南急报!凤凰郡主杨妙真,丧师辱国!落鹰涧虽有小胜,然其治下东南防线漏洞百出,致使兀良哈台大军长驱直入,涂炭生灵,数百万百姓流离失所,死伤无算!此乃滔天大罪!”
他根本不给其他人插话的机会,继续慷慨陈词,唾沫横飞:“其二,她罔顾朝廷纲纪,擅自重用来历不明之辈叶飞羽!此子妖言惑众,以奇技淫巧蛊惑军心,所耗钱粮巨万,却仅能困守孤城,于大局何益?更有人报,其在落鹰涧私设‘格物学堂’,传播异端邪说,动摇圣人教化之根基!此乃祸国之源!”
吕文谦猛地转身,手指几乎要戳到对面几位武将的脸上,厉声道:“其三!也是最为紧要之事!那叶飞羽仗恃些许微末之功,在落鹰涧拥兵自重,藐视皇权!前有徐敬奉旨视察被拒,今有朝廷使者被其麾下悍卒挡于关外!杨妙真对此非但不加管束,反而与其往来密切,奏报中屡屡为其请功!臣不得不疑,此二人勾结,借抗蒙之名,行割据之实,其心可诛!”
“割据”二字,如同冰水泼入油锅,瞬间让整个朝堂炸开了锅!许多官员面露惊恐,交头接耳,更有一部分吕党官员纷纷出列附和。
“吕相血口喷人!”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将,镇国公李牧,也是朝中少数还坚持主战的勋贵,气得浑身发抖,出列驳斥,“落鹰涧捷报频传,叶飞羽以弱势兵力,凭借新式火器,屡挫蒙军锋锐,焚其粮草,毁其器械,此乃不世之功!若非凤凰郡主与叶飞羽苦苦支撑,东南早已糜烂!岂能因谗言而罪功臣?”
“功臣?”吕文谦嗤笑一声,满是讥讽,“李老公爷,你可知那落鹰涧所用之火器,威力巨大,闻所未闻?此等凶器,若掌控在心怀叵测之人手中,岂非比蒙元更为可怖?至于捷报……呵呵,谁知道是不是杀良冒功,或是夸大其词,用以自抬身价,要挟朝廷?”
“你!”李牧气得须发皆张,几乎要上前理论,被同僚死死拉住。
“陛下,娘娘!”又一位吕党官员出列,“当务之急,非是争论东南一隅之得失。蒙元百万大军压境,北线、西线皆已告急,国势危如累卵!应速与蒙元和谈,暂息兵戈,保全宗庙社稷为上啊!岂能再任由杨妙真、叶飞羽之流在东南妄启边衅,激怒强敌,致我东唐于万劫不复之地?”
“和谈?那是投降!”李牧怒吼,“蒙元狼子野心,欲壑难填,和谈无异于自掘坟墓!”
朝堂之上,主战派与主和派(实为投降派)吵作一团,唾沫横飞,互相攻讦,甚至有人开始拉扯对方的官袍。端坐龙椅的皇帝杨经纬,被这喧嚣吵得皱起了眉头,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喃喃道:“吵……吵什么……头疼……”
苏皇后见状,轻轻咳嗽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朝堂的嘈杂。
“够了。”她凤目扫过下方群臣,最终目光落在吕文谦身上,“吕爱卿所言,不无道理。凤凰郡主杨妙真,驭下不严,致使东南局势败坏,确有失职之过。着申饬其闭门思过,落鹰涧军务,暂由……由副将司马青代理。” 这道旨意,等于直接剥夺了杨妙真的指挥权。
“至于叶飞羽……”苏皇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其所制火器,若确于守城有益,可令其将制造之法呈送工部,由朝廷统一督造。其人……暂留落鹰涧戴罪立功,然需受朝廷所派监军节制,不得再行僭越之事。”
“而那个‘格物学堂’……”苏皇后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意,“传播异端,蛊惑人心,实为乱国之源!着即日取缔,所有相关书籍、器具,一律焚毁!执教及核心学子,抓拿下狱,严加审讯,以儆效尤!”
这道经由皇帝点头、皇后口述的旨意,很快被拟成文书,加盖玉玺,由一队禁军精锐护送,火速发往东南。
金安城的决策,充满了昏聩、短视与自毁长城的愚蠢。他们看不到落鹰涧血战中蕴含的一丝微弱希望,只忙于内斗、猜忌和准备着屈辱的投降。帝国的斜阳,正不可挽回地向着地平线沉沦,而来自都城的冰冷旨意,正如同另一支射向杨妙真的毒箭,即将抵达。
前方的烽火与后方的暗箭,忠诚与背叛,希望与绝望,在这末世帝国的黄昏,交织成一曲无比悲怆而苍凉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