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风暴前夜(2 / 2)

“赵霆,”叶飞羽看向侦察队长,“你从手下和山民猎手中,挑选出五到七个最机灵、身手最好、最沉得住气的队员,组成骚扰小队。他们不需要携带重型武器,甚至不必追求杀敌,只携带弓弩、火镰和少量浓缩的火油。你们的任务,不是去强攻器械堆放点,那是以卵击石。你们的任务是,在夜间,选择不同的方向和距离,利用弓箭或弩,将浸透了火油的箭矢,射向敌军营地内不同的、看似无关紧要但却容易引发混乱和恐慌的地方。比如,堆放马料的角落、靠近边缘的普通士兵营帐的帘布或支撑杆、他们后勤堆放柴薪或杂物的区域,甚至是他们厕所的草棚!记住,核心目标是制造混乱、恐慌和不确定性,让他们无法安稳睡觉,无法专心组装器械,消耗他们的精神和体力。放完火就走,无论成果如何,绝不停留观察,立刻利用夜色和地形撤离,换个方向,隔一两个时辰再来一次!要让他们觉得四面八方都是我们的影子,寝食难安!”

赵霆眼睛一亮,立刻领会了精髓:“明白了,头儿!这是虚虚实实,疲敌之计!让他们草木皆兵,无法判断我们的主攻方向,也无法安心进行需要精密配合的器械组装工作!”

“没错!就是要让他们一拳打空,浑身难受!”叶飞羽点头,随即看向石黑牛,“石首领,你的任务同样重要。你从山民中挑选一批最熟悉山路、最擅长利用自然环境设置陷阱和伪装的好手,组成陷阱小队,配合赵霆的行动。在侦察队于外围骚扰敌军,吸引其注意力的同时,你们要像无声的蜘蛛,在敌军可能的前出路径上,尤其是那些相对平坦、适合大型器械移动或步兵展开的区域,大量布设各种陷阱。不要追求一击毙命,要阴险,要刁钻!挖设底部插满削尖竹签的绊马坑,上面做好伪装;设置用藤蔓和树枝巧妙结合的套索;在草丛中撒上打磨锋利的三角铁蒺藜;拉起细如发丝却连接着空罐子或铃铛的绊索……将你们山林里对付猛兽和猎物的所有本事,都给我用上!目的是迟滞他们的任何地面行动,打击他们的士气,让他们每一次迈步,每一次推动器械,都提心吊胆,疑神疑鬼!”

“这个俺们最在行!保证让那些胡虏崽子尝尝咱们山里‘土特产’的厉害!”石黑牛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脸上露出了猎人布置好陷阱等待猎物上钩般的、混杂着残忍和兴奋的神色,“别说大型器械,就是只兔子,也别想顺顺当当从咱们划定的地界上跑过去!”

“另外,”叶飞羽最后看向一直沉默但目光坚定的翟墨林,“翟将军,防线的修复和加固工作一刻也不能停!尤其是要针对投石机的远程轰击,要立刻着手,不惜人力,大幅加强所有重要掩体、指挥所、屯兵洞的顶部防护!加厚土层,铺设双层甚至三层交错的原木,中间填充沙袋,尽可能增加缓冲!同时,组织力量,挖掘更多的、更深邃的、结构更牢固的防炮洞和藏兵洞!我们要做好在最坏情况下,顶着遮天蔽日的石弹雨,像地老鼠一样坚守阵地的准备!告诉弟兄们,现在多流一滴汗,多挖一锹土,战场上就可能多捡回一条命!”

“是!元帅放心!我亲自带人督战,绝不敢有丝毫懈怠!”翟墨林肃然领命,用力抱拳,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新的策略被迅速而有力地传达至每一个作战单位。落鹰涧这台饱经创伤却依旧顽强运转的战争机器,再次以更高的效率、更明确的分工开动起来,只是这一次,少了几分初期的悲壮与决绝,多了几分被逼到绝境后激发出的、带着狠厉的灵活与韧劲。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遮蔽了星月,正是夜袭的绝佳时机。赵霆亲自带着三名最精锐、如同山中鬼魅般的侦察队员,借助夜色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至蒙元大营外围不同的方向。他们选择了下风口,如同耐心的猎人,静静等待。当时近子夜,营地内大部分灯火熄灭,人声渐息之时,他们行动了。利用特制的、射程更远且声响极小的猎弩,将一支支箭头上紧紧绑着浸透火油布条、在出发前才被点燃的箭矢,精准而刁钻地射向营地内预先选定的目标。一处堆放草料的角落率先燃起小火,橘红色的火苗在黑暗中格外刺眼,很快引起附近哨兵惊呼和骚动;紧接着,另一方向,一座靠近边缘、住着低级军官的营帐帘布被点燃,火苗迅速窜起,引燃了帐篷一角,里面睡梦中的士兵狼狈窜出;更有一支角度极其刁钻的火箭,甚至侥幸射中了一辆停放在器械堆放区外围、用来运送部件的木制大车的轱辘,虽然未能引燃车辆,却也让看守的士兵惊出一身冷汗……

蒙元营地内顿时像是被捅了的马蜂窝,惊呼声、尖锐的锣声、军官的呵斥声、士兵慌乱奔跑救火的脚步声乱成一团,打破了夜的宁静。虽然这几处火势很快就被早有准备的巡逻队用沙土扑灭,实际损失微乎其微,但那种不知来自何处、不知何时会再次降临的袭击,却在所有被惊醒的蒙元士兵心中,种下了深深的不安和疑虑的种子。许多士兵后半夜抱着兵器,睁着眼睛,再也无法安然入睡。

同一时间,在更外围的黑暗中,石黑牛带领的山民好手们,如同传说中善于布置机关的“山魈”,在预设的、靠近敌军可能活动路径的区域忙碌着。他们利用天然的沟坎、茂密的灌木丛、倒伏的树木作为掩护,巧妙地挖掘伪装得天衣无缝的绊马坑,坑底密布着用粪便浸泡过、一旦造成伤口极易溃烂的尖锐竹签;他们设置下灵敏的套索,一头连着被压弯的弹性极好的小树;他们在草丛中、落叶下,撒上密密麻麻、打磨得异常锋利的铁蒺藜和尖刺木钉;他们拉起细如发丝、几乎无法用肉眼察觉的麻线或兽筋,另一头连着悬挂在树枝上的空瓦罐或小铃铛……他们将祖辈流传下来的、与山林搏斗积累的生存智慧和狩猎技巧,淋漓尽致地、充满创造力地运用到了这片即将变成修罗场的战场上。

接下来的两日,类似的骚扰夜夜不断,而且花样翻新,地点、时间、方式变幻莫测,毫无规律可言。有时是前半夜,有时是拂晓前,有时集中在一个区域连续骚扰,有时又在相隔很远的不同地点同时发难。蒙元军被这种“牛皮糖”似的战术搞得疲惫不堪,精神高度紧张,夜间警戒力量被迫不断加强,原本负责组装器械的工兵和辅兵也被大量抽调参与夜间防卫和巡逻,导致“回回炮”的组装进度明显受到了影响,效率大打折扣。而到了白天,当他们试图派出小队向前推进,侦察守军动向,或者清理前进道路时,又频频触发各种阴险歹毒的陷阱,虽不致命,却往往造成士兵受伤,行动受阻,士气备受打击,推进速度缓慢如龟爬。

库特勒在中军大帐内暴跳如雷,愤怒的咆哮声几乎要将帐篷顶掀翻。他没想到叶飞羽在如此劣势下,竟然会用这种“无赖”、下作却又极其有效的战术来应对,这完全不符合他印象中南朝军队“堂堂正正”作战的风格。“一群该死的跳梁小丑!山林里的老鼠!只会耍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卑鄙伎俩!”他怒吼着,脸色铁青,将手中的银质马鞭狠狠抽在面前的地图上,仿佛那地图就是叶飞羽的脸,“传我的命令!地道挖掘给我日夜不停,三班轮换,加快进度!投石机的组装也给我日夜赶工,用加厚的木板和浸水的皮革给我搭起防护棚,遮挡箭矢和视线!再给我派两队,不,三队最精锐的游骑,配备最好的猎犬和向导,给我进山搜!拉网式地搜!就是把那几座山给我翻过来,也要把那些放冷箭、设陷阱的南蛮老鼠给我揪出来,我要把他们剥皮抽筋,碎尸万段,头颅挂在营门前示众!”

然而,茫茫山岭,层峦叠嶂,沟壑纵横,想要抓住那些刻意隐藏、对地形了如指掌、而且行动迅捷如风的骚扰者,谈何容易。库特勒派出的游骑往往在山里转悠半天,除了触发几个新的陷阱,弄得灰头土脸、伤兵满营之外,连敌人的影子都摸不到。他的愤怒,更像是一记势大力沉的重拳,狠狠地打在了柔软而虚无的棉花上,无处着力,憋闷至极。

落鹰涧,就这样以这种特殊而顽强的的方式,暂时赢得了一丝极其宝贵、却又充满不确定性的喘息之机,并且用这种近乎“赖皮”的战术,向志在必得的库特勒宣告着他们绝不屈服、战斗到底的顽强意志。但防线上的每一个人,从叶飞羽到最底层的士兵和山民,心里都如同明镜一般清楚,这仅仅是毁灭性风暴来临之前,短暂而压抑的间歇。当那五架象征着死亡与毁灭的“回回炮”最终克服一切阻碍,发出震天动地的怒吼之时,当那条不知通向何处的阴暗地道突然挖通之时,才是真正考验血肉与意志的、地狱般的时刻的到来。山雨,已然欲来,黑云压城,空气中的压抑与紧张,几乎浓稠得令人窒息,仿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硝烟和血腥的预兆。

王栓站在刚刚加固过、顶部铺了厚厚一层新土和原木的战壕里,手扶着冰冷粗糙的胸墙,望着远处黑暗中那片依旧灯火通明、却因连日骚扰而显得有些躁动不安的蒙元营地方向。那里,偶尔还会因为新的骚扰而突兀地亮起一簇火光,随即又迅速熄灭,如同垂死挣扎的萤火。他握紧了手中那支陪伴他经历了数次血战、铳管上甚至有了些许烫手痕迹的“破军二号”,冰凉的触感让他纷乱的心绪稍定。他下意识地回头,望了一眼远处那片篝星星点点的伤员聚集区,仿佛能穿透黑暗,感受到狗蛋那依旧微弱却顽强的呼吸和心跳。他知道,更残酷、更血腥、更考验运气的战斗,还在后面。他只能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在心中向所有他知道的、不知道的神佛默默祈祷,祈祷自己和身边这些好不容易在血火中结识的同伴,能在那场注定到来的、如同炼狱般的钢铁风暴中,侥幸活下去,看到下一个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