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裂痕初现(1 / 2)

五日之期,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落鹰涧的每一刻都充满了窒息般的紧迫。防线上下,几乎是不眠不休地连轴运转,透支着最后一丝精力与渺茫的希望。疲惫刻在每个人的脸上,眼神却因不同的心思而显得复杂。

在司马青带来的有限物资支撑下,伤兵营的情况稍有缓解,但依旧是人间地狱。腐臭的气味越来越浓,甚至引来了成群盘旋的黑鸦,在营地上空发出不祥的啼叫。缺医少药导致的伤口感染和并发症,仍在无情地夺走许多伤兵本就脆弱的生命。王栓每次换岗后,拖着灌铅般的双腿去看望狗蛋,心都揪得紧紧的,仿佛走在一条细如发丝的悬索上。少年虽然侥幸保住了命,但伤势恢复得极其缓慢,持续的低热和虚弱让他大部分时间都昏昏沉沉,偶尔清醒时,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只剩下对痛苦的隐忍。王栓将自己分到的那份本就少得可怜、几乎照得见人影的稀粥,时常偷偷省下小半碗,混着捣碎的、口感苦涩的野菜根,希望能给狗蛋多补充一点体力。

“栓子哥……你别……别总省给我……”狗蛋偶尔清醒时,会用微弱得如同蚊蚋的声音劝阻,他看着王栓明显凹陷下去的脸颊和愈发突出的颧骨,浑浊的眼里满是心疼与愧疚,“我……我没用……”

“少废话,多吃点才能好得快,好了才能继续打胡虏。”王栓总是故作轻松地打断他,强行压下喉头的哽咽,强迫自己咽下那些粗糙刮喉、几乎难以下咽的野菜糊糊,然后将那份带着自己体温的、稍微稠厚一点的糊糊,小心翼翼地、一点一点地喂到狗蛋嘴边。在这朝不保夕、死亡如影随形的炼狱里,狗蛋那微弱却持续的呼吸,几乎成了支撑他麻木神经坚持下去的唯一念想和温暖。

叶飞羽肩上的压力更是重如千钧。他几乎未曾合眼,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交织着疲惫、焦虑与不容动摇的坚毅。嘴唇因焦灼和缺水而干裂起皮,渗出血丝。主观察所成了临时的指挥中枢和议事厅,人员进出频繁,各种消息、问题、请求如同雪片般汇集到他这里,每一项决策都可能关乎数千人的生死。

物资的匮乏是首要难题,像一条日益收紧的绞索。司马青带来的补给对于庞大的消耗和惊人的损失而言,不过是杯水车薪。粮食必须严格配给,甚至到了按粒计算的程度,士兵和山民们只能依靠几乎全是清水的稀粥和少量硬得像石头的杂粮饼果腹,体力恢复极其缓慢,许多人训练时都显得脚步虚浮。武器方面,火铳的损耗和弹药不足问题凸显,尤其是“破军二号”专用的定装弹药,匠作营在后方日夜赶制也远远跟不上消耗,几乎无法得到有效补充。赵霆的“龙牙”小队更是到了弹尽粮绝的边缘,那些珍贵的狙击铳大多完好,却成了无牙的老虎,只能暂时转为侦察和训练山民中的射击骨干,这无疑是对这支精锐力量的一种无奈消耗。

新兵的整合训练则是另一大挑战,如同一锅急于求成却火候不均的夹生饭。各寨派来的青壮热情高涨,杀敌报国、保卫家园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但纪律涣散,自由散漫的山野习性根深蒂固,对复杂军令的理解和执行千差万别,常常搞得负责训练的老兵焦头烂额。石黑牛等寨主虽然极力配合,拍着胸脯保证约束手下,但固有的山寨习气和地盘观念并非一朝一夕能够改变。叶飞羽不得不将凤凰山所剩不多的、有经验的老兵大量下放到新兵队伍中,担任基层军官或教官,以老带新,同时亲自审定了一套极其简化、易于理解和掌握的操典,不分昼夜地强调着令行禁止和最基本的阵型配合。训练场上,呼喝声、杂乱的脚步声、偶尔因操作不当引发的严厉呵斥声混杂在一起,显得混乱而忙碌,汗水与尘土飞扬,但也透着一股顽强求生的、原始而蓬勃的力量。

赵霆和他残存的“龙牙”队员,以及新挑选出的几十名机敏矫健、熟悉山林的山民猎手,组成了临时的侦察队。他们利用夜晚和晨昏的掩护,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一次次渗透到黑风谷外围。赵霆亲自带队,趴在冰冷刺骨、露水打湿衣襟的草丛中,或是隐匿在嶙峋的岩石后面,透过望远镜,屏息凝神地仔细观察着蒙元大营的动静。他看到了一车车新运到的、以巨大木箱和厚重油布严密装载的物资,看到了营地空地上正在紧张组装的、比之前见过的更为高大、结构也更复杂的攻城塔和巨型投石机的部件,也看到了营地外围明显加强的、五步一岗十步一哨的巡逻队和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头儿,看那边,”一个绰号“山猫子”、眼神锐利如隼的山民猎手,压低声音,指着营地一侧新建起的、被木栅栏围住、且有重兵看守的区域,“那些覆盖着深色油布的大家伙,看轮廓和大小,是不是就是老辈人传说里,能砸塌城墙的‘回回炮’?”

赵霆调整望远镜焦距,心脏猛地一沉。那些在油布下隐约显露出的庞大轮廓和粗壮的杠杆臂,与他听闻过的、来自西域的大型投石机描述极为吻合。这种器械射程极远,精准度高,投掷的石弹威力惊人,是攻坚的利器。“很有可能……妈的,库特勒这次是真下了血本,要把我们连根拔起了。”他将这些至关重要的情报,连同蒙元营地巡逻规律、可能的粮草囤放点等细节,一一清晰地记在心里。同时,他也敏锐地注意到,蒙元营地虽然戒备森严,但帐篷的数量和士兵活动的规模,似乎并没有大规模增兵的迹象,主力似乎仍是之前败退下来的那些部队,只是得到了大量攻城器械和可能的后勤补充。这意味着,库特勒下一次进攻,很可能将极度依赖这些重型器械的破障能力。

然而,就在落鹰涧上下为应对即将到来的、注定更加惨烈的猛攻而全力备战之时,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毒刺的不和谐音符,开始在某些阴暗的角落悄然响起,如同疫病般悄然传播。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心思缜密、长期负责后勤与人际协调的司马青。他在负责物资分发和协调各寨事务时,隐约感觉到一些山民看他的眼神似乎有些异样,不再是之前那种纯粹的感激和并肩作战的信任,反而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审视、猜忌,甚至……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有两次,他亲自监督分发口粮时,听到几个正在排队领取那点微薄食物的山民在一旁背着他低声嘀咕着什么“口粮怎么感觉比昨天又少了”、“米袋都是瘪的,是不是当官的层层克扣了”、“咱们拼死拼活,好东西都让他们自己人昧下了”之类充满怨气与怀疑的话。他当时心头一沉,但只以为是物资极度紧张引发的普遍牢骚,并未立刻深究,只是严厉地重申了纪律。

但这股精心编织的暗流,却在悄然加速蔓延,寻找着信任堤坝上最细微的裂缝。

这天下午,王栓正带着他负责的那一队新兵,在相对完好的后方区域进行火铳的拆卸与保养训练。一个来自野猪岭、名叫李老栓的汉子,年纪稍长,性子有些执拗,在擦拭铳管时,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动作毛糙,用通条胡乱捅着。

“李老栓,用心点!跟你说了多少遍,这铳管里的残渣和火药渍要是没清理干净,下次开枪就可能炸膛,轻则伤手,重则要了你的命!”王栓见状,强忍着疲惫,皱眉上前提醒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