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
锅底金红翻涌,热浪扑面。
三下轻震,再度响起:短、短、长。
清晰如钟,不疾不徐。
屋内众人皆静。
只有雨声、火声、心跳声,在这一刻融为一体。
萧决站在灶前,白发如雪,眼神却如初火未熄。
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新锅底部,仿佛在确认某种传承是否真正落地。
窗外雷声滚滚,电光撕裂夜幕,照亮他脸上那一道浅淡却深刻的纹路——那是岁月与孤守共同刻下的印记。
而灶中火,正越烧越旺。第526章 你听,锅底在敲(续)
粥成之时,满屋氤氲如雾,米香裹着梅酸缓缓升腾,沁入肺腑。
那香气不似人间烟火,倒像是从记忆深处蒸腾而出的旧梦,温软而执拗。
萧决缓步上前,执勺的手稳如磐石,舀起两碗粥。
一碗热气腾腾,置于灶前最洁净的木几上——那是她曾经常坐的位置。
青瓷碗边沿微缺,是他十年来不肯换的一件旧物。
他轻轻将粥推过去,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沉眠的灵魂。
“今日梅酸,你爱的。”他的声音极低,像说给风听,又像只是唇齿间一场久违的呢喃。
话音落下的刹那,帘子忽地一动。
夜风不知从何处钻入,吹得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碎成一片晃动的金斑。
而就在这瞬息之间,那碗中粥面竟微微一陷——一角悄然扫去,如同被无形之手温柔啜饮。
三餐童瞪大双眼,几乎不敢呼吸。
他猛地扑向灶壁,手指颤抖地抚过那道曾映出虚影的砖缝:“是您在敲吗?是您还在教我们火候吗?”他声音哽咽,带着少年未脱的执拗与祈求,“告诉我……是不是您?”
无人应答。
唯有锅底再度轻震三下:短、短、长。
节奏如初,不疾不徐,像是一句早已约定好的回应,穿越十年光阴,仍准时落在心上。
那一刻,三餐童忽然怔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渐渐沉淀为一种近乎顿悟的清明。
他缓缓跪坐下来,望着那口新铸的铁锅,喃喃道:“不是她在敲……是火在学她。”
火焰吞吐之间,早已记住了她的节奏、她的温度、她每一次指尖轻叩的力度与耐心。
千遍万遍的守候,不是徒劳,而是将一个人的魂魄,一寸寸烧进了这灶膛深处。
火性通灵,锅自有记——她教会他们的,从来不只是如何控火,而是如何以心传火。
萧决闭目静立,耳边似有细语拂过,温柔如昔。
他仿佛又见她蹲在灶前,残缺的左手撑地,右手轻敲锅底,笑着说:“火会记住愿意陪它的人。”
掌心忽然一暖。
像是有人用指尖在他皮肤上轻轻划过一道弧线,极轻,却真实得令人心颤。
他猛然睁眼,目光直落空座——那一碗粥,竟已见底。
更令人窒息的是,碗底静静躺着一道指痕。
灰白细腻的盐粒不知何时被人抹开,勾勒出一道蜿蜒痕迹,宛如旧日她在泥地上教他辨味时随手写下的符号。
那是只有他们才懂的语言,是共饮千餐后才有的默契。
他缓缓伸出手,指尖抚过那道灰烟所留的印记,喉间滚动,终是低语:“你说,我们还有,一万餐。”
风穿堂而过,吹散余烬,也吹动他雪白的发丝。
他站在原地,数着过往的日日夜夜,一字一句,沉重如誓:
“今日,是第三千六百五十一餐。”
话音落下,远处天际微明。
山外七十二城,炊烟次第升起,无数灶火同时燃起,锅底轻鸣,声声相和,如歌如诉,如潮如浪。
那不是巧合,也不是传说——是共灶会的人们,在这一刻,不约而同点燃了炉膛。
国鸣如歌,如她从未离开。
而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小镇,春雨连绵不绝,一条冷清街巷尽头,寒烟肆的旧铺门扉半掩。
檐下雨滴串珠般垂落,湿透了门前一块青石匾,上面“御膳遗脉”四字早已斑驳难辨。
室内昏暗,一人独坐案前。
她披着褪色青衫,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依旧清亮如星。
她缓缓取出祖父遗留的铜匣,锈迹斑斑,锁扣早已断裂。
掀开一刻,一股焦糊气息悄然弥漫——
匣中仅藏一封残信,纸面无字,唯边缘焦黑卷曲。
但正中央,静静躺着五道墨痕。
深浅不一,走势各异,宛如舌尖尝过的五味脉络,无声诉说着某种失传已久的秘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