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决缓缓起身,走至桌前。
他凝视那碗粥良久,终于抬手,将陶碗轻轻推近半寸,低语道:“今日米糯,多放半勺。”
话音落下,风忽起,竹帘轻晃,粥面微漾,一圈涟漪自中心荡开,似有人执勺轻搅,又似唇齿轻啜。
三餐童心头一颤,抬眼望向灶前。
光影摇曳中,那道女子虚影再度浮现。
她蹲在灶口旁,侧脸柔和,发间似有细雪飘落,残缺的指尖轻轻抚过柴堆,嘴角含笑,一如当年冬日在寒烟肆的模样。
他不惊,也不惧。
只是默默抬起手,指节轻叩灶壁——短、短、长。
三声轻响,落入火心。
火焰应声一跳,明暗交替间,竟比先前更稳三分。
萧决闭目,似听她低语。
忽觉掌心微暖,似有指尖轻划。
萧决闭目,似听她低语。
忽觉掌心微暖,似有指尖轻划,那触感极轻,却如针尖刺入心湖,漾开一圈圈沉寂十年的涟漪。
他不曾动容,可呼吸微微一滞,仿佛怕惊散这刹那的温存。
再睁眼时,对面空座上的陶碗已空,热气散尽,唯余碗底一道浅痕——灰白如霜,是灶心积年的细盐与草木灰混成的粉末,被人以指腹轻轻抹过,勾出一道弧线,像一句未说完的话。
他俯身,指尖缓缓抚过那道痕迹,动作轻得如同触碰亡者的遗书。
唇边竟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低语:“你说,我们还有,一万餐。”声音沙哑,却含着久违的温柔,像是在回应某个只有他能听见的约定。
“今日,是第三千六百五十餐。”
话音落,风不动,帘不响,可粥面余波未平,一圈圈荡开,似有人无声啜饮,又似时光倒流,将十年前那个雪夜重新铺展于眼前——那时她还在,穿着粗布围裙,蹲在灶前搅粥,发丝垂落沾了炭灰,回头一笑,说:“米要三醒,火要双息,人心也一样,急不得。”
院外,火影娘倚门而立,手中篮子早已空了,腌菜尽数留下。
她望着那缕不灭的炊烟,忽然哼起一支老调,嗓音苍凉却清亮:“火不语,灶有魂,一锅粥,养百人;万家灯,共此温,莫问归处是何村……”歌声随风飘入,不悲不喜,却让三餐童鼻尖一酸。
他知道,这不是唱给活人听的,是唱给那些年走过的路、燃过的火、守过的人。
天边渐露鱼肚白,雪终于停了。
晨光如薄纱覆地,映得满院素净。
三餐童静默良久,拿起铁凿,在新锅底部最深处,一寸寸刻下最后一行字:“凡真心待食者,皆会恍然——这一口,是她烧的。”每一笔都深,每一划都稳,不是为了铭记,而是为了传承。
他知道,有些味道从不在舌尖,而在人心深处悄然生根。
萧决缓缓起身,走向灶前。
他不再看那虚影是否还在,也不再追问真假。
他只是伸手,轻轻拨正一根歪斜的柴枝,火光应手跃动,照亮他鬓边白雪与眼中余烬。
他望着那簇不熄的火焰,轻声道:“你不用再烧了……我陪你,走到最后。”
话音落下,风忽起,竹帘轻扬,炊烟袅袅升腾,竟不散,反而盘旋如魂归故里,又似薪火相传的誓约,在天地间写下无声的铭文。
远处山野,七十二城遥遥相对,不知何时,一座座村寨的屋顶升起炊烟,一缕接一缕,连成一片浩荡云海。
锅底鸣响,此起彼伏,如歌如诉,仿佛千万张嘴在同一时刻轻叹:这一口,是她烧的。
院中寂静。
三餐童蹲回灶前,执笔记录火势,墨迹未干。
春分后第一场雨尚未来临,檐角冰棱滴水如线,一滴、两滴——
忽地,他笔尖一顿,抬头望向灶膛。
火苗跃动异常——非因风,非因柴,而是节奏分明,一跳、两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