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敢信,揉了揉眼再看,粥面已复平整,唯有热气袅袅升腾,仿佛从未被动过。
可那一瞬间的缺失,真真切切存在过。
他喉头滚动,终究没敢再问,只是默默跪坐回原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像在等待一场无声的训导。
院角,三餐童仍蜷在阴影里,手中已无炭笔。
他望着灶前那方小小天地,心跳如鼓。
他知道,明天——他要学“双息炖”。
要像她当年教他认火那样,亲手调一次火。
他悄悄挪到灶边,伸手想去抽柴。
刚退下一根,火势便是一颤。
他慌忙再退第二根,火光倏然弱了下去,锅底声响也沉了下来。
豆大的汗珠从他额角滑落。
他急得几乎要哭出来,手指僵在半空,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这时——
笃、笃、笃。
三声轻响,短、短、长,像是从灶壁深处传来,又仿佛只是火星跃动的错觉。
可三餐童却猛地一震,指尖僵在半空——这节奏他认得。
是“双息炖”的火候暗语,祖父说过,苏娘子调火时,总以指节轻叩灶砖,教人听火辨息。
一次旺、一次敛,如呼吸吐纳,不可急躁,亦不可懈怠。
他咬牙,深吸一口气,将刚抽出的两根柴小心推回原位,又微微挪开第三根,让右焰稍退。
火舌应势一颤,似欲熄灭,他心提至喉头,几乎要哭出来。
就在这刹那,那三声再响,依旧短、短、长。
他闭眼,依着节奏,左手缓缓拨动柴堆,右手虚覆锅底,感知热度流转。
火光倏然一跳,由沉转活,明暗交替间竟恢复了先前绵长律动,锅底“嗡”地一声轻震,如同回应某种古老的契约。
成了!
三餐童跌坐在地,满头大汗,胸口剧烈起伏。
他抬头望向灶口,火光摇曳中,那道女子虚影仍蹲在那里,侧脸柔和,指尖残缺,仿佛从未离开。
他扑到墙边,手指颤抖地抚过滚烫的灶砖,颤声问:“是您……教我吗?”
风穿堂而过,灶膛内灰烬轻扬,如絮语低吟。无人应答。
院门轻响,灶守屋不知何时已立于门外,手中拄着柴刀,目光落在灶火上,久久未移。
“火会教人,”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却坚定,“只要你肯听。”
萧决坐在屋檐下竹榻上,闭目如眠,实则未睡。
那三声轻响也入了他耳,像极了十年前寒烟肆里,她踮脚够不着灶台时,用勺柄敲他案几的模样——短、短、长,是“我好了”“你来瞧”“别走神”。
他不动,不敢动,生怕一睁眼,便惊散了这夜的温柔幻象。
夜深,他终是入梦。
梦回寒烟肆旧灶,冬雪压檐,炉火正红。
她站在灶前,发间落着细雪,指尖蘸灰盐,细细抹过锅沿,动作熟稔如初。
火光映在她眼底,温润如星。
忽而回首一笑,唇未启,意已通。
他张口欲唤“晏清”,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身影渐淡,融进火光深处。
惊醒时,冷汗浸透里衣。
窗外月色如洗,灶火未熄,静燃如常。
他缓步走近,目光落在灶头那碗冷粥旁——本该空无一物的青石板上,竟多了一道浅痕,灰白微隆,是灰盐所留,形如一道未尽之言。
他俯身,指尖轻轻抚过那道痕迹,凉意渗入血脉。
“你说过,”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卷走,“火要亮,饭要热,人要等。”
风起,吹动檐角残灯,炊烟再起,袅袅升腾,缠绕屋梁,如她从未离开。
三餐童蜷在炭板前,借着月光,在纸上一笔一划写下:“火影不说话,但火会教。”写罢,他抬头望向灶心,火焰静静燃烧,光影在地上拉出两人轮廓——一实,一虚,比肩而坐,共守一炉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