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4章 还火于人(2 / 2)

没有人署名,没有人邀功,只留下一碗温水,和一句纸条:“吃了它,明天还能走。”

灯记名立于西极最高崖,手扶那座无字碑,遥望四方。

远处城郭之中,炊烟次第升起,起初零星,继而连片,最终如网织天,纵横交错,竟与天上星河隐隐呼应。

风送来淡淡的米香,混着柴火的气息,温柔地拂过脸庞。

他久久伫立,忽然低语:“这才是碑。”

石头会朽,名字会忘,可千万人同时点燃的火,不会灭。

那种看不见的连接,比任何诏书都更深远,比任何史册都更真实。

而在西极村的一间小屋内,盲童粥守岁蜷睡于草席上,鼻翼微动,呼吸随着远处灶火的节奏起伏。

梦中似有谁轻轻抚过他的眉心,低声道:“该醒了。”

他睫毛轻颤,指尖不由自主地伸向枕边——那里放着一小段烧焦的木柴,是从“共灶”旁拾来的残薪。

窗外,天光未明,可灶台上的陶罐正微微震动,锅盖轻跳,仿佛有什么正在苏醒。

第455章 火在人间

晨光未透,西极村的天仍是青灰色的,檐角挂着夜露,风里还裹着残冬的寒意。

粥守岁的手指紧紧攥着那段焦木,指腹摩挲着粗糙的炭纹,像是在辨认某种失传的密语。

忽然,他睁开了眼。

眼前的世界混沌模糊,轮廓重叠,却不再是无边的黑暗——有光,有影,还有颜色。

淡黄的光晕从窗缝渗入,映在土墙上,像一捧温热的米汤;灶台的泥壁泛着褐红,柴堆是深褐与灰白交织,而那口中央大锅,在他眼中竟浮现出一道歪斜的金线,如游龙盘绕,缓缓跳动。

“我看见火了。”他喃喃道,声音沙哑如初醒的幼兽,“是歪的……像她教的。”

母亲惊坐起身,手抖得几乎打翻油灯:“你说什么?你……你能看见?”

孩子没回答,只是赤脚踩上地面,一步步走向灶台。

他的脚步不稳,却坚定,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

村民们闻讯赶来,围在院外,屏息凝神,无人敢近前一步。

只有火余生默默退开半步,让出那条通往灶心的路。

粥守岁伸出手,掌心轻贴锅底。

指尖触及之处,铁锅微颤,仿佛沉睡已久的心脏被轻轻唤醒。

他闭目,唇齿微动,似在倾听什么遥远的低语。

“她说……别看她,看火。”

话音落下,奇迹发生了。

锅中本已冷却的米粥,毫无征兆地开始泛起涟漪——一圈、两圈、三圈,层层荡开,如同脉搏复苏。

没有火焰,没有添薪,可那粥竟缓缓沸腾,白气升腾,米香骤然浓郁,弥漫四野。

老者跪地叩首,孩童捂嘴惊呼,连最不信神异的猎户也颤抖着合十。

这不止是火,这是道的延续。

远处山崖上,灯记名正欲下山,忽见村落方向霞光隐现,细看却非日出之色,而是炊烟所聚,竟在空中凝而不散,渐成气象。

他疾步登高,望向苍穹——当夜万里无云,群星垂落如雨,而千家万户未熄的烟火,竟在高空交汇,形成一条蜿蜒长河,自南向北,贯穿天际。

正是当年“火脉西行”的路线。

那一夜,苏晏清带着最后一道食方离开京城,徒步西行,沿途授灶、传味、解饥、化怨。

如今,她的足迹不再以脚印铭刻,而以人间烟火重绘于天幕之上。

灯记名抚着无字碑,指尖划过冰冷石面,忽然仰天大笑,继而泪如雨下:“她不是走了……她是烧成了天!”

翌日清晨,村中小童蹲在门槛上,望着母亲搅动锅中的麦粥,忽然抬头问:“阿奶还在吗?”

妇人手中木勺一顿,目光落在那口歪火慢炖的老锅上,火光映着她眼角的细纹。

她轻轻吹了口气,将一碗热粥递给孩子,柔声道:

“在呢。你看,火歪着烧,饭香如初——”

“她,还在这口锅里。”

炊烟袅袅,晨风拂过田野。

春寒料峭,村口灶边,一个瘦小身影蜷缩着,捧着半碗冷粥,忽然抽了抽鼻子,低声哽咽:

“这米……少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