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颤抖的手,在冻土上轻轻敲击——
一下。
两下。
三下。
短促、清晰,节奏一如当年玄镜司外那个雨夜,他悄悄教她的暗号:信在,人未绝。
泪水终于从萧决眼角滑落,混着风雪砸进泥土。
她是想让他记住,这世上有一种火,不在灶中,不在天边,而在人心深处,只要有人愿意相信,它就永不熄灭。
她闭上了眼,手垂落下去,气息几不可察。
风雪重卷,仿佛要将这一切吞没。
而那三道螺旋火舌,仍在空中舞动,宛如虚影中浮现的幼年灶台轮廓,静静燃烧,等待一场真正的觉醒。
萧决跪在灶前,刀锋横过掌心的刹那,没有半分迟疑。
血珠滚落,一滴、两滴,砸在焦黑的灶心石上,发出“嗤”的轻响,竟不似灼烧,倒像久旱之地终于等来甘霖。
那血顺着石缝蜿蜒而下,仿佛有灵性般渗入地底最深处。
他盯着苏晏清毫无生气的脸,喉间哽咽如锁,却只低声道:“你说火要歪着烧——那我便不守规矩,为你逆一次天道。”
话音未落,大地骤然震颤。
不是狂风掀雪的暴烈,而是自地心深处传来的一声闷叹,如同沉睡百年的巨兽缓缓睁眼。
脚下的黑石一块块裂开,缝隙中腾起乳白色的烟气,初时细若游丝,转瞬便如江河奔涌,直冲云霄。
那烟不散不乱,竟在空中凝成一道螺旋状的火路,与灶上三道火舌遥相呼应,宛如天地共鸣。
“火源醒!共鸣起!百里内十七灶同沸!”烟记吏猛然抬头,声音颤抖而狂喜,手中狼毫笔疾走如飞,在湿冷的竹简上刻下这惊世之言。
墨迹未干,远处隐隐传来锅盖跳动之声,十七处早已熄灭多年的民间灶台,竟在同一时刻沸腾翻滚,热气蒸腾破雪而出。
火余娘双膝一软,跪倒在雪中,双手合十,泪流满面:“祖师爷……灶母娘娘……你们看见了吗?西极的火,回来了!”
血灶郎怔立原地,望着那缕白烟,忽然将自己手腕也划开,任鲜血滴入灶灰:“我妻死于冷灶,今日,我要让她魂归暖焰。”
而就在这万籁俱寂又万物复苏的一瞬——
白烟骤然凝聚,化作一道虚影。
那是七八岁的苏晏清,穿着粗布小袄,赤脚站在雪地中,手里握着一把木勺,正认真地搅动空锅。
她抬头望来,眼神清澈明亮,带着孩童独有的笃定,轻声道:“火不灭,人在烧。”
声音不大,却穿透风雪,直抵每个人心底。
虚影消散刹那,昏迷中的苏晏清唇边微微一动。
那一声极轻的吐息,并非言语,也不是叹息。
可萧决却如遭雷击,猛地俯身下去,耳贴她心口——那里几近停跳,寂静得令人心碎。
可就在他几乎绝望之际,一声极细微、极遥远的旋律,从她胸腔深处传来。
是灶谣。
是他年少流浪北境时,在某个雪夜听见的、由老灶婆哼唱的《炊者行》。
那时他蜷缩在破庙角落,以为此生再不会感受到温热。
可那歌声像一缕微光,照进了他冰冷的命途。
如今,这歌竟从她将熄的心火中浮出,断续微弱,却固执地回荡着。
萧决浑身剧震,眼底最后一道坚冰轰然崩裂。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用尽全身力气护住那一点残存的温度,额头抵着她的额,声音沙哑破碎,却又温柔至极:“歪火到了,你听——我们,一起烧。”
风渐止,雪初歇。
焦裂的石灶中央,白烟依旧袅袅升起,不散、不灭,如魂归位,似火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