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慢慢抬起,没有再去割破掌心,也没有嘶吼咆哮。
他只是轻轻将手掌覆上锅底,贴住那已微弱的“清”字痕迹,体温一点点渗入冰冷的铁器。
风穿过人群,吹动灰烬,也吹动了他染血的衣角。
他闭上眼,喉头滚动,终于低低开口——
一首灶谣,自唇间缓缓流出,沙哑却坚定,像冬夜里第一缕炊烟升起。
萧决跪在灶前,掌心覆着冰冷的铁锅底,那一点微弱的“清”字痕迹正缓缓渗出温润的光,如同沉睡的心跳重新搏动。
他的嗓音低哑,却不再撕裂,像雪后初融的溪水,轻轻流淌在荒原静夜里。
“我不替你活了……”他一字一顿,仿佛将七日来所有执念尽数碾碎,“我跟你一起活。”
话落,喉间竟泛起一丝久违的暖意——不是血,不是痛,而是某种更深的东西,自胸膛深处悄然升起。
他不再割破手掌以血饲火,也不再怒吼嘶喊逼迫火焰臣服。
他只是唱着,一首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灶谣,调子粗拙,却是幼时母亲在柴房边哼过的曲儿。
那时炊烟尚暖,人心未冷。
歌声一起,风竟也识趣地缓了。
火苗微微一颤,非但未灭,反而稳住了摇曳的姿态,如倦鸟归巢,静静依偎在残灶中央。
锅底那个“清”字,先是泛起一层薄光,继而层层晕染,竟比先前更亮三分,似有灵性般回应着他掌心的温度。
西极方向,那两缕原本飘摇欲断的白烟猛然一震,像是被无形之手牵引,倏然拉长、提速,如双龙腾雾,疾驰西去。
烟记吏手中的竹简猛地发烫,墨迹自动延展成行:“火脉复苏,双烟并行,速度倍增!”
就在此刻,躺在草席上的苏晏清忽然睁眼。
那一瞬,她眸中无痛、无惧,唯有清明如月照寒江。
她望着头顶苍茫夜空,唇角极轻地一弯,随即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抬起枯瘦的手,覆上萧决压在锅底的手背。
指尖轻叩三下。
一下,两下,三下。
节奏短促而清晰——正是当年她在玄镜司外递卷时,他悄悄教她的暗号:“信在,人未绝。”
萧决浑身剧震,猛地抬头,正对上她那一抹浅笑。
她已闭眼,气息微弱如游丝,可嘴角仍固执地上扬,仿佛终于等到了那一声应答。
“你……听见了?”他喃喃,声音哽住,眼底滚烫,“我听见了。”
烟记吏扑到地脉罗盘前,指尖颤抖如风中残叶:“天……天火动了!三百里外,死灶坑——冒烟了!”他猛地回头,眼中满是惊骇与狂喜,“是歪火!斜斜一道,自地缝钻出,像……像人在喘气!”
人群寂静片刻,忽而爆发出压抑已久的低泣与欢呼。
火余娘跪倒在地,双手合十,泪流满面:“她没走……她的火,还在走。”
而那口破锅下的灶火,此时竟自行转势,火焰由正转斜,偏偏不倚地舔向锅侧——正是“歪火”之相。
无人指点,却自然而成。
风再次吹过,带着灰烬与炭香,掠过这片守火之人组成的环形人墙。
他们依旧沉默,却站得更近,更稳。
火脉西行,未曾断绝。
三日后,队伍将抵西极死灶坑。
风雪如刀,割面生寒。
坑底黑石嶙峋,森然如骨堆砌,唯中央立着一柱孤灶,焦裂斑驳,状若枯木。
烟记吏俯身测地,脸色骤变,低声颤语:“火脉到此……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