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灶民之后,承的是千年薪火、百人心愿。
若只靠他一人死守,终将独木难支。
“火……不能孤。”他喃喃道,声音被风撕碎。
下一刻,他仰起头,迎着漫天风雪,放声高唱——
“灶母南来渡寒江,背负星火照八荒。
一炊养万命,一燃祭亡乡。
儿孙莫忘根,灰里有春阳——”
歌声低沉而浑厚,带着北地军旅特有的苍凉节律,穿透风雪,直贯长空。
这是他从未唱过的歌谣,却是她某次煮汤时随口哼起的调子。
他曾讥讽:“你们灶民,连火都有经文。”她只笑而不语,指尖轻敲锅沿,应着节拍。
如今,他竟凭着那一缕残存的记忆,一字一句,唱出了她血脉里的传承。
刹那,风似缓了一瞬。
远处村落中,有户人家的窗棂微微晃动。
紧接着,第二扇门开了,第三盏灯亮了。
一个老妇抱着柴筐踉跄而出,口中喊着:“灶母传音了!快,带上家里的灰!”
孩童捧着半截冷炭跑出屋檐,少年背着整捆松枝冲入风雪。
他们不分老幼,不问缘由,只因那首歌谣唤醒了深埋骨血中的敬畏与记忆。
百姓纷纷跪在雪中,将自家灶膛中最温的一把灰、最暖的一块炭、甚至供奉多年的残柴,尽数投入萧决面前的灶坑。
火余娘站在人群最后,眼含热泪。
她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方油布包裹的黑炭——通体幽蓝,泛着海波般的光泽,隐隐有潮音回响。
“这是祖上传下的‘海心炭’,百年只取三钱,说是灶母眼泪凝成……”她哽咽着,“从不敢用,说用了便是大劫将至,需有人替天下点火。”
她不再迟疑,一步上前,将那炭轻轻放入灶底。
“苏娘子救我渔村三代炊烟,今日,我们还她一道不灭之火!”
炭落刹那,轰然一声,火焰腾空而起!
金红火舌盘旋升腾,竟在风雪中撑开一圈暖环,百步之内积雪迅速融化,蒸腾起袅袅白雾,宛如春雷破冬。
那火不似凡焰,安静而庄严,仿佛自远古走来,带着无数无名灶夫的呼吸与心跳。
烟记吏伏地记录,笔尖发颤:“火借人愿而盛,人依火光而聚——此非独火,乃共命之焰。”
夜半,风雪渐歇,可火势再衰。
连日守灶,萧决早已力竭,掌心血痕未愈又添新伤。
他望着黯淡的灶心,忽然抽出腰间短刃,毫不犹豫划向手掌——鲜血滴落,渗入柴堆。
“以血引火,我代她烧。”
然而就在火苗将触血珠之际,一只冰冷的手突然从旁伸出,拼尽全力按住他手腕。
是苏晏清。
她不知何时苏醒,气息如游丝,面容苍白如纸,可那一双眸子却睁开一线,目光灼灼,直刺他心。
她指尖颤抖,在灰烬中缓缓划出两个字——“不血”。
随即,她艰难抬手,先指向他心口,再遥指西极。
萧决怔住。
那一刻,他终于彻悟。
她要的,从来不是谁为她殉火,而是有人与她共烧。
不是牺牲,而是传承;不是终结,而是启程。
这一路西行,并非要他替她活下去,而是要他带着她的意志,走入那片死地,点燃新的火脉。
他缓缓收刀,俯身靠近她耳边,声音沙哑却坚定:“我不用血……用命也烧。”
话音落下,他将手掌平覆于灶心石上,不再强控火势,不再急于添薪,只是静静传递体温,如同守护一颗尚未成形的心跳。
刹那间,锅底微光一闪——那个刻着“清”字的旧痕,竟泛起淡淡暖芒。
与此同时,西极方向,那道始终未断的白烟忽地一分两道,如双足并行,稳稳踏雪而去。
大地深处,似有闷响轻震。
火脉,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