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三年前,玄镜司初见她时,他暗中设下的辨认暗号——三指轻叩,示无恶意。
她竟记得。
萧决僵住,低头看着她苍白的脸,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
风穿过残庐,吹动他额前碎发,也吹动了那缕始终未曾熄灭的余火。
他沉默片刻,终是低头,从碗中啜了一口粥。
糙米粘唇,微涩,却滚烫。
他低语,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
“原来……这就是你一直烧的火。”粥成之时,晨光未启,天地仍陷在一片灰白交界的混沌里。
萧决双手捧碗,动作极轻,仿佛怕惊扰了这残破草庐中唯一尚存的温热。
米粥粗粝,浮着几粒未化开的谷壳,边缘微微焦糊,是火候掌控尚不纯熟的痕迹——可那香气却真实得不容忽视,带着地脉深处蒸腾而出的暖意,混着木柴燃烧后特有的松香,在冰冷空气中蜿蜒而行。
他跪回她身侧,将碗沿轻轻抵上她的唇。
苏晏清没有睁眼,呼吸依旧微弱如游丝。
就在他以为她已无力回应时,那只枯瘦的手忽然抬起一寸,指尖颤巍巍地点在他手腕内侧——一下,两下,三下。
三指轻叩,无声胜有声。
那是三年前玄镜司初见那一夜,他在暗巷中设下的辨识暗号:若无恶意,便以此示之。
彼时她是女博士,他是掌印都督,彼此试探如刀锋相对。
谁曾想,今日竟由她以命相托,用这最细微的动作,完成了一场跨越生死的信任交接。
萧决瞳孔骤缩,喉间猛地一哽,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狠狠攥住。
他低头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眉心紧锁,唇色几近透明,唯有指尖还残留着一丝执拗的温度。
那一叩,不是求生,不是依赖,而是确认——她在等他明白,这一炉火,从来不该由一人独燃。
他忽然笑了,笑得眼底发红,声音哑得不成调:“……咸了。”
话出口的瞬间,她嘴角竟极其轻微地向上牵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随即,又是三下轻点,缓而稳,像在回应一句久别的密语。
“对,就是这样。”她说不出口,却用指尖写尽了千言万语。
萧决怔住,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砸进粥面,漾开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终于懂了——她不是尝到了粥的味道,而是“尝”到了他的心味。
这世上唯一能让她从濒死边缘感知到人间烟火的,并非药石,亦非灵气,而是那个曾与她针锋相对、如今却守灶一夜的男人,亲手煨出的一碗糙米粥。
夜更深了,风雪彻底停歇,星河悄然浮现于天际。
苏晏清缓缓合眼,气息渐趋平稳,似陷入沉眠。
就在萧决以为她已无力再动时,她忽而抬指,在空中缓缓划出一个完整的“圆”,笔画虽虚,却清晰可辨;随后,那指尖一转,直直指向他的心口。
萧决心头剧震。
不是“替我烧”,而是“与我共烧”。
原来她要的,从来不是承继,而是共生。
灶火不属一人,正如信念不应孤行。
她以心火引百里,为的是唤醒更多人心中的薪种——而这第一簇被真正点燃的,竟是他这个自诩无情之人。
他沉默良久,终是起身,将残锅重新置于地脉之上,正对那道隐隐流动的火脉源头。
然后,他脱去外袍,露出双掌,缓缓覆上灶心石。
掌纹与地纹相叠,体温与地气交融。
“从今起,”他低语,声如磐石落地,“你烧一半,我烧一半。”
话音落下刹那,锅底忽有微光一闪——一道淡青色的“清”字悄然浮现,转瞬即逝,如同呼吸般柔和却坚定。
与此同时,西极方向,那缕始终未曾断绝的白烟,竟在寂静夜空中骤然分作两道,笔直升腾,宛如双炬并燃,刺破寒云,直指远方。
风掠过残庐,吹动灰烬,也吹动了两人之间再无法割裂的命运。
而萧决的手,始终未离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