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蹲下,将她冰凉的手轻轻拢入掌心,低声说道:“你总说火要省着烧……可我一直不懂。”
他望着那口残锅,眼中映着晨光与余烬。
“现在,我想学了。”萧决守在破灶前,一夜未眠。
残雪压檐,晨光早已褪去,寒气如针,一寸寸刺入骨髓。
他却不曾挪动分毫。
玄镜司都督从不轻许守候,可此刻,他守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缕将熄未熄的火——是她用命换来的余温,是他唯一能触碰到的真实。
昨夜那声“你唱的,我听到了”,并非出自苏晏清之口。
她唇未启,声未发,可那句话却像一缕风,穿过胸膛,直抵心窝。
那一刻,他分明“听见”了,不是耳闻,而是心知。
仿佛有谁在他心底轻轻应和,又似久旱之地忽逢细雨,无声浸润。
他低头看着自己紧握她手腕的手——冰凉,青白,脉息微弱得几乎不可察。
可就在这死寂中,他竟觉心口一热,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轻轻拂过。
不是痛,不是痒,是一种久违的、近乎疼痛的感知:他在被回应。
他闭上眼,喉结微动。
然后,他开口了。
没有血,不再滴血。
那一刀割下去,只为唤醒她的火;如今,他要学着用别的方式点燃它。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不似歌,更像低语,缓缓吟出那支《三更灶谣》:
“三更天,雪封门,
灶冷灰寒人断魂。
一勺水,煮旧年,
谁把相思煨成烟……”
歌声很轻,甚至有些生涩。
他从未唱过歌,也不懂音律,只是凭着记忆里那一夜共鸣中的节律,一字一句地摸索。
每一个音都像在刀尖上行走,谨慎、克制,却又执着。
忽然,他察觉掌中那只手微微一颤。
极细微的动作,却让他心头猛震。
他睁开眼,目光急切地落在苏晏清脸上——她仍闭目不动,呼吸浅薄,可唇形却在无人注意的瞬间,轻轻翕动了一下。
像是在默念什么。
他屏息凝神,侧耳贴近,却只闻风声。
可就在他欲退开时,心口又是一热,仿佛有声音贴着肋骨响起:
——“三更火,煮旧雪。”
不是真的听见,而是“知道”。就像他知道她还活着一样确切。
他猛然醒悟:她的“共鸣之能”并未消失,反而在悄然流转。
她无法言语,不能动弹,便借由他曾为她燃血续火的羁绊,以他为媒介,将意念反哺回来。
她的火,正悄悄烧在他的心里。
这不是施舍,也不是依赖,而是共生。
他怔然良久,眼中霜雪渐融,终化作一抹极深的暗涌。
他重新坐直,嗓音更低,却更稳:
“你教我,火要省着烧……那我便学着,不多用一分,也不浪费一丝。”
话音落时,外头传来脚步声。
灶谣使抱着竹笛再次归来,身后跟着数十村民,皆默默围坐在残灶四周。
他们不懂什么心火、共鸣,只知道那一夜,有人用歌声让他们尝到了遗忘的味道,听到了失散的呼唤。
盲女跪坐于前,启唇再唱《灶母谣》。
苏晏清忽然抬起右手,颤抖着覆上锅耳。那一瞬,众人屏息。
锅中残粥无火自沸,汩汩翻腾,蒸腾起一道乳白色的烟柱。
那烟不散,反而凝聚成形——竟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站在雕花小厨房前,踮脚搅动砂锅里的粥,木勺轻敲锅沿,脆生生地说:
“火要歪着烧,才暖。”
那是幼年的苏晏清,在苏府灶台前,祖父第一次教她点火时的模样。
百人静默,继而落泪。
有人低声跟着哼起灶谣,有人跪地叩首,如同朝圣。
萧决望着那虚影,缓缓抬起手,掌心与空中虚握的勺柄重叠。
风过残庐,似有轻语掠过耳畔——
“你唱的,我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