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喝下后梦中会见到火光;
有人说,醒来时耳畔似有低吟灶谣;
还有人说,那一夜,自家灶膛无火自温,持续到天明。
第七夜将至。
雪落如絮,天地无声。
万籁俱寂,唯待一声响。第七夜,
拾烬村的寒夜仿佛被冻进了永恒。
万籁俱寂之中,唯有风在残垣断壁间穿行,卷起细碎雪尘,像无数未归的灵魂低语徘徊。
百里之内,每一户人家的“三更灶”都已燃起——不是明火,而是以血为引、心念为薪的一缕微温,在这死寂世界中倔强地跳动着,如同濒灭前最后的心搏。
草庐内,萧决盘膝坐于破灶之前,玄袍染霜未化,掌心旧伤未愈,又添新裂。
他手中仍握着那柄短刃,刀锋映着锅底尚未熄尽的青光。
七日来,他每夜三更唱灶谣,以血入粥,声一日比一日哑,气一日比一日弱。
今夜,他知自己已至极限。
但他不能停。
他望着榻上静卧的苏晏清,她眉目如画却毫无生气,唇色几与雪同白。
可昨夜她指尖那一颤,那一声轻敲三下,已在他心头点燃了燎原之火。
“三更火,煮旧雪……”
他开口,声音干涩如枯枝摩擦。
“一碗热,换一觉……”
第一句落下,锅底微光轻闪;第二句出口,他割开掌心,鲜血滴入冷粥,旋即凝成淡红冰珠。
他咬牙碾碎冰粒,任痛意刺入骨髓,继续吟唱。
“莫道人间无暖处……”
嗓音撕裂,带出血腥气。
“心头自有未眠火。”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嘶吼而出。
他的身体晃了晃,几乎栽倒,双目因失血而发黑,却仍死死盯着那口陶锅。
就在这刹那——
榻上的苏晏清,缓缓睁开了眼。
不,或许并非真正睁开,她的眸子依旧蒙着一层灰翳,似隔雾看花。
但她竟撑着草席,一点一点,坐了起来。
动作极慢,像是从千年冰封中挣脱,每一寸移动都耗尽残存生机。
萧决怔住,呼吸停滞。
只见她苍白的唇微微启合,无声地吐出三个字:火候三转。
他心头剧震,如遭雷击。
那是他们初遇时,她在御膳房头一次指点他试菜时说的话。
一句寻常厨语,却是只属于他们的暗号,从未示人。
他猛地端起那碗血粥,颤抖着捧到她唇边:“清儿,喝一口……只一口就好。”
她并未张口,也未看他,只是抬起一只冰冷的手,指尖轻轻敲击灶壁——
一下,两下,三下。
那声音极轻,轻得仿佛连近在咫尺的火余娘都未能立刻察觉。
可下一瞬,整片大地仿佛应声而震!
百里之内,所有正在熬煮的“三更灶”同时爆裂!
锅盖掀飞,陶罐炸开,滚烫的粥液喷涌而出,蒸汽冲天而起,声如滚雷连绵不绝,震得屋檐积雪簌簌崩落,大地为之轻颤。
火余娘跪倒在地,泪如泉涌:“她回来了……哪怕只一瞬,她回来了!”
烟记吏伏地执笔,墨迹终于不再溃散,而是稳稳写下:“心火重燃,地脉共鸣。”
而远在荒原深处,血灶郎怀中的妻子突然睁眼,干裂的唇微启,喃喃道:“火……要歪着烧。”
话音落下,天际尽头,一道炊烟自废墟中歪斜升起,摇曳如舞,像是回应某种古老契约。
萧决跪在她面前,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哽咽却清晰:“你说,我听。”
她不答,目光空茫望向虚空,却又以指尖再次轻敲三下,随后缓缓移动,在空中划出一个完整的圆——闭环之意,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他猛然顿悟:这不是结束,是重启。
他抬头望向漫天飞雪,嘴角竟扬起一丝近乎悲壮的笑:“从今起,我不再替你活着……我们,一起烧。”
雪仍在下,可某一刻,风里似乎多了一丝极淡的灶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