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平静,毫无神意。
童子迟疑着尝了一口,愣住。
“……和昨天不一样了。”他小声说,“可……更暖。”
众人惊呼:“神迹再现!灶母点化!”
立刻有人取香欲焚,叩首再拜。
苏晏清却转身走向供墙,拿起一段烧焦的炭枝,沉默地在墙上画下一具简陋灶台——无门无窗,无铭无字,只有一口锅,静静架在火上。
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锅,最后缓缓摇头。
一圈人面面相觑。
烟记吏凝视那无字灶台,忽然心头剧震,失声念出:“……她不是要当神。她是想让人,重新学会自己烧火。”
夜幕降临,风沙渐歇。
庙外残垣之下,梁守名独坐于碎石之间,手中紧握《新灶典》铁卷,目光死死盯着庙内那盏长明灯。
他低声呢喃,声音淹没在风里:
“您若不立典,万灶无序,岂不重演‘黑镬祠’血案?”夜色如墨,残庙孤灯摇曳,映得梁守名半边脸明、半边脸暗。
他坐在碎石堆上,手中铁卷硌着掌心,却浑然不觉痛意。
目光穿过破败的门框,落在庙内角落——那具歪斜的土灶旁,苏晏清蜷身而坐,单薄的背影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
她一动不动,右手覆在锅底,掌心贴着冷铁。
奇怪的是,那口早已熄火多时的旧锅,竟缓缓透出温热,锅盖边缘甚至凝起细小水珠,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火种悄然唤醒。
风穿墙缝,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梁守名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如沙砾摩擦:“您若不立典,万灶无序,岂不重演‘黑镬祠’血案?”
话出口,他自己都怔了片刻。
这本该是质问,是警示,可此刻听来,更像一个走投无路之人的哀求。
苏晏清没有抬头,也没有看他。
她的手指缓缓抬起,在灶前灰烬中落下一点,然后拖出一道细线,再折转,划出一个歪斜的“散”字。
她看着那字,眼神空茫,却似有千钧重量压在指尖。
片刻后,她手掌一拂,灰面轻扬,“散”字消弭无形。
接着,她重新落指,一圈一圈,缓慢而坚定地画下一个完整的“圆”。
闭环收尾,不留缺口,仿佛天地轮转,终而复始。
梁守名瞳孔微缩,呼吸一滞。
“您是说……火,不该有始,也不该有终?”
他喃喃自语,像是在追问她,又像是在叩问自己毕生信奉的《新灶典》。
那部由父亲亲手编纂、以铁律统摄天下灶火的经典,是否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所谓“万味归宗”,究竟是凝聚人心的圣典,还是禁锢烟火的枷锁?
他想再问,可抬眼之际,只见苏晏清已挣扎起身,身形踉跄如风中残烛,却执拗地朝着村口走去。
黎明将至未至,天光仍被远山吞没。
她一路跌撞,最终停在一处倒塌的残灶前。
那是三年前“禁火令”下被砸毁的老灶台,砖石断裂,烟道堵塞,连灶神龛都被劈成了两半。
她弯腰,从萧决行囊中取出那口随行的铁锅——锅沿已有缺口,锅底布满刮痕,是真正用过千百次的活物。
她将它稳稳架上残灶,倒入一把粗米,又拾起几根枯草塞入灶膛,以火镰轻击。
火星溅落,草尖微燃,火势孱弱,眼看就要熄灭。
就在最后一缕火苗即将断绝之时,苏晏清忽然抬手,重重拍向地面——一下、两下、三下。
震动传入地底,仿佛唤醒了沉睡的脉络。
刹那间,灶膛内的柴堆毫无征兆地腾起火焰,橙红火舌稳稳托住锅底,不急不缓,如呼吸般均匀。
她不再看火,也不尝味,只是静静盘坐在灶前,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目光低垂,仿佛只是守候一场久别的重逢。
第一碗粥煮成,她默默端起,递向一直默立身后的火余娘。
渔妇接过碗,指尖触到温热的一瞬,身体猛地一震。
她低头啜饮,喉头滚动,良久才哑声开口:“这不是苏府的味……可像极了我娘出海前,给我烧的最后一顿。”
她说完,泪水无声滑落,滴进粥中。
庙中,那尊泥塑金身依旧端坐,香火缭绕,信徒私语。
可就在那一刻,一缕湿痕自神像右眼角缓缓渗出,顺着金粉剥落的脸颊滑下,像一道无法言说的泪。
无人察觉,唯有烟记吏执笔的手微微发颤,竹简上墨迹未干:“灶自燃,人不语,神流泪。”
晨光渐亮,村口残灶前,已有模糊人影远远伫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