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千里之外的正味坛残基之上,梁断律独立于焦土之中,手中火把三次点燃,又三次被莫名吹熄。
他脸色阴晴不定,最终一声厉喝,召来铁卫精锐,下令再度围剿拾烬村。
队伍出发半个时辰后,他站在高台上远眺,眉头越皱越紧。
因为按路程,他们早该进入拾烬边界。
可为何——迟迟没有消息?
梁断律立于正味坛残基之上,焦土皲裂如龟背,脚下寸草不生。
他手中火把第三次燃起时,火焰刚跃出半尺,便被一股无形之力扑灭,连火星都未留下。
风不止,却无定向——这不对劲。
他知道,这不是天意,是地在抗拒。
他盯着那根熄灭的火把,指尖发冷。
九城盟世代执掌火律,以《焚章》定灶位,以铁令禁私炊,何曾有过火不听命的道理?
可今夜,火不再响应他的意志。
三燃三灭,像是一种审判,一种拒绝。
“传铁卫。”他声音沙哑,却不容置疑。
片刻后,一队黑甲精兵列阵于坛下,刀锋映着残月寒光。
他下令:“拾烬村逆律引火,蛊惑民心,即刻围剿,灶毁人拘,一个不留。”
队伍疾行而去,尘烟腾起,在荒原上划出一道笔直的黑线。
梁断律站在高台,目光紧锁那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无半分笃定。
按理,半个时辰前就该传来破村的消息。
可此刻,天地寂静,唯有风掠过焦石的呜咽。
直到一名传令兵踉跄奔回,脸色惨白,双膝一软跪倒在坛前。
“大……大祭司……队伍……停了。”
“为何?”
“他们……全都跪下了。”传令兵声音颤抖,“有人说梦见母亲在灶前煮粥,米香扑鼻;有人说听见孩子在喊‘爹,饭好了’……有人哭着把刀扔了,说再不能砍向生火的人家……属下亲眼所见,一名百夫长抱着头嘶吼:‘我娘死前最后一句话,就是问我饿不饿……’”
梁断律瞳孔骤缩。
他猛地抬头,望向拾烬村的方向。
夜色深处,本该漆黑一片的荒野,竟隐隐浮动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气息——不是火光,不是声响,而是一种沉睡已久的共鸣,正从地底苏醒。
“不是她在点火……”他喃喃,声音轻得像是怕惊动什么,“是火,自己选择了烧。”
那一刻,他握紧火律杖的手微微发抖。
数十年来奉为圭臬的信念开始崩裂:若火自有灵,若灶能通心,那他们这些年以律法压制的,究竟是叛乱,还是人性?
而在千里之外的拾烬村,风沙渐歇。
苏晏清蜷缩在残灶旁的灰烬中,形如枯叶,气息几近消散。
她的意识沉在深海,唯有一丝本能牵引着她与这片土地相连。
忽然,她抬起右手,五指张开,重重拍向地面——
第一下,无声。
第二下,沙粒微颤。
第三下,地脉轻震。
第四、第五、第六……每一次拍击,节奏精准如节气更迭。
第七息,万籁俱寂。
下一瞬,整片荒漠剧烈震动!
七道朦胧虚影自灰土中拔地而起,竟是七座古灶轮廓,微光流转,似由星尘勾勒,错落分布,恰合北境七脉旧灶之位。
光芒虽淡,却让整片夜空泛起青白色涟漪。
与此同时,百里之内,所有新点燃的灶台同时轻鸣,如同回应召唤。
灶梦使从梦中惊醒,掌心滚烫,脑中浮现一幕画面:一个无面女子背对而立,手持木勺,轻轻搅动一锅浓汤,唇边低语——
“火要歪着烧,才暖。”
风授娘正在缝补渔网,指尖忽热,针线落地,眼前闪过同一幕影。
火判童年仅八岁,蜷睡在母怀,突然睁眼,小手无意识模仿着搅勺的动作。
这些从未谋面之人,此刻却共享同一段记忆,仿佛千百年来失传的灶魂,在今夜重新归位。
萧决抱起苏晏清,她身体冰冷,呼吸几乎停滞,可那七灶虚影升起的一瞬,她的心跳竟与地脉共振,微弱却坚定。
他抬眼西望——一道极细的白烟,自中央虚灶袅袅升腾,笔直如线,向西而去,划破夜幕,宛如冥冥中的引路之炬。
风起了。
灰烬之下,某口陶锅的底部,悄然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红。